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东宫偏殿“松涛阁”映照得暖意融融。这里没有大宴群臣的喧嚣，只有几张楠木矮几错落摆放，几盏素纱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清淡的茶香与几样精致小菜的香气，气氛温馨而私密。这是东方澈为挚友沈骁特意设下的饯别小宴。

沈骁，靖国公嫡孙，一身墨蓝色劲装常服，英挺的眉宇间少了平日的飞扬跳脱，多了几分即将远行的郑重。他盘膝坐在东方澈对面的锦垫上，背脊依旧挺直如松，那是将门子弟刻在骨子里的风姿。案几上，除了几碟时令小菜，最醒目的便是那坛刚刚启封的“澈”字酒——正是当年初雪梅林中，三人合力埋下的新酿之一。澄澈的酒液倾入白瓷杯中，荡漾出琥珀般的光泽，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瞬间在暖阁内弥漫开来。

“真快啊，”东方澈端起酒杯，目光落在杯中荡漾的涟漪上，声音带着感慨，“仿佛昨日还在梅林雪地里埋下这三坛酒，嚷嚷着要待大婚时挖出来痛饮。” 他抬眼看向沈骁，眼中含着笑意，“如今倒好，大婚遥遥无期，你这北境戍边的调令却先到了。只能委屈这‘澈’字酒，提前见见天光，为你壮行了。”

沈骁朗声一笑，举起酒杯，杯沿与东方澈的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殿下此言差矣！这酒埋于雪下，藏的是少年意气；今日启封，饮的是家国担当！何来委屈？待我归来，定要再挖出那‘骁’字酒，与殿下不醉不归！” 他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豪迈之气尽显，喉结滚动间，是少年人特有的爽利。

酒入喉，温热的气息散开，也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两人相视而笑，无需刻意引导，相识以来的点滴便如画卷般在眼前铺陈。

“还记得秋狝那日，你一身玄色骑装，猎得头彩，却不去宗室子弟堆里凑热闹，反而径直走到我面前，执礼甚恭。”东方澈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那时你一本正经地说：‘殿下江南治水，肃清吏治，功在社稷，臣沈骁，心向往之，敬殿下一杯！’ 那眼神清亮得，倒让我这储君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骁被他说得有些赧然，摸了摸鼻子：“殿下莫要取笑！那时年少气盛，只觉殿下所做之事，桩桩件件皆是我辈楷模。敬酒是真，想结识殿下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更是真意！” 他顿了顿，眼中也泛起追忆的光彩，“不过，真正让我知道殿下并非高高在上的‘传说’，而是有血有肉、能一起摔打的好友，还得是演武场那次。”

东方澈会心一笑：“你是说那次比剑？你仗着家传刚猛路子，差点把我逼到墙角，最后反被我借力卸了剑？当时你那一脸不可置信，就差把‘殿下您是不是作弊了’写在脸上了！”

“哈哈！”沈骁大笑出声，拍着膝盖，“正是！那时才知，殿下得了摄政王殿下真传，剑术竟如此灵动诡谲！输得心服口服！后来咱们在松涛阁论史，争辩前朝那场雁门关之战，殿下引经据典，视野宏阔，我则死咬着北地实际地形与补给艰难不放，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殷师路过，一语点破关键……还有南山策马，纵情高歌……”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不舍，“桩桩件件，恍如昨日。此去北境，再想与殿下如此畅快论道、纵马同游，怕是不易了。”

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毕剥声。离别的愁绪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悄然弥漫。东方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北境寒苦，风沙凛冽。你是靖国公府的麒麟儿，此去为国守边，乃大丈夫之志。你我相交，始于敬重，成于相知，早已超越寻常君臣或玩伴。纵隔千里，书信可通；纵隔山河，此心如一。”

他放下酒杯，从身后取过一个用素锦包裹的、方方正正的匣子，郑重地推到沈骁面前：“北地苦寒，边军将士征战，难免伤痛。这是我命太医署几位精研外伤、冻疮、风寒的圣手，历时数月，合力编撰抄录的《北境伤冻症治验良方集》。其中收录了边军常用土方验方，亦有宫中珍藏秘方改良，力求药材易得、制法简便、见效迅速。望此卷，能稍解边关将士之苦痛。”

沈骁神色一肃，双手接过锦匣。匣子入手颇有分量，可见抄录用心。他解开锦带，翻开最上面一页，只见字迹工整清晰，图文并茂，详述各种北境常见伤病及其疗法，甚至细心地标注了药材在边塞的别称或替代品。一股沉甸甸的暖意涌上心头。这哪里只是一部医书？这分明是挚友对北境将士、对他沈骁此行最深沉、最务实的关切与支持！

“殿下……”沈骁喉头微动，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从腰间解下一物，同样郑重地双手奉到东方澈面前。

那是一柄带鞘的匕首。鞘是乌沉沉的鲨鱼皮，古朴无华，只在吞口处镶嵌着一圈细密的暗金色云纹，透出一种低调而内敛的锋芒。沈骁将匕首缓缓抽出半截，刃身如寒潭秋水，泛着幽冷的蓝光，刃脊笔直厚重，靠近护手处的根部，两个遒劲有力的小字清晰可见——“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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