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裹挟着最后的血腥与烟尘,呜咽着流过已成废墟的闸口。沉剑池自毁引发的滔天巨浪终于平息,只留下一个巨大的、被暗红铁浆半凝固填平的恐怖深坑,如同大地被剜去的狰狞伤口,兀自蒸腾着刺鼻的硫磺与焦铁气息,在惨淡的晨光中弥漫。崩塌的岩壁犬牙交错,断折的钟乳石如同巨兽折断的獠牙,斜插在滚烫半凝的铁浆与浑浊的泥水里。曾经幽蓝神秘的陨石坑寒潭,连同那北斗壁画、传国玉玺、以及纠缠了二十年的恩怨情仇,都已葬于这片灼热的地狱之下。
段无涯跪在废墟边缘的泥泞中。
三天三夜。
冰凉的秋雨打湿了他褴褛的衣衫,混着血污和泥浆紧贴在身上。左胸被峨眉刺贯穿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只留下一个深褐色的、边缘翻卷的狰狞窟窿,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内部撕裂的剧痛。右臂的蛊毒冰寒深入骨髓,如同一条毒蛇盘踞在心脉边缘,将半边身体冻得麻木僵硬。经脉寸断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游走,每一次心跳都是酷刑。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已离他而去,只剩下眼前这片吞噬了父亲、吞噬了承影剑、也吞噬了他过往一切的巨大坟冢。
意识在混沌的深渊里沉浮。楚霸先推开他时那最后的眼神,那混杂着暴戾、痛苦、释然与汹涌父性的复杂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过他的识海。那声泣血的“静姝”,那不成调的江淮船歌,还有那句浸透了无尽柔情与歉疚的遗言……“告诉你娘…年年芒种,沉剑池的萤火比金陵灯会好看……”
娘?那个只存在于冰冷婚书上的名字?那个被慕容家唾弃、被父亲以如此痛苦呼唤的名字?她是谁?她在哪里?而他段无涯,寒潭孤影二十载,追寻的武道极致,到头来竟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又粗暴撕裂的骗局?
巨大的悲恸与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干涸的眼眶,死死盯着那片蒸腾着死亡气息的废墟。他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凝固在这片葬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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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莉蜷缩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下。三天来,她拖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默默守护着这片废墟,也守护着废墟边缘那个仿佛灵魂已被抽离的身影。右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被雨水浸泡得发白肿胀,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刺痛。焦尾琴不知所踪,仅存的几根冰魄针也在之前的搏杀中耗尽。她灰暗的视野里,段无涯那凝固的背影如同一道刻在天地间的伤痕,比她腕上的伤口更深,更痛。
同心蛊传来的感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死寂,那是段无涯心死的气息。她紧咬着下唇,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血水反复浸透、又在风雨中干涸板结的右手衣袖上。那是段无涯的血,是楚霸先的血,是沉剑池最后时刻染上的绝望。
她颤抖着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右手腕伤口上、早已被血污浸透变硬的布条。布条粘连着翻卷的皮肉,撕扯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但她咬着牙,一点点剥离。当最后一层粘连着皮肉和凝固血痂的布条被艰难扯下时,布条内侧,那被层层血污覆盖的地方,几行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褐色字迹**,如同沉睡的幽灵,在晨光微熹中显现出来!
那是楚霸先最后塞入段无涯手中的、染血的桑皮纸书信!在沉剑池底的混乱搏杀和激流冲刷中,竟有一部分被段无涯的血和她包扎的布条所吸附、拓印了下来!
字迹狂放潦草,带着濒死的匆忙与决绝,正是楚霸先的手笔!
“……璇玑图在……泰山……封禅台……九星……倒悬……寒潭……映……钥……”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被更大的血污晕染模糊。但开头的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月莉灰暗的识海!
**“璇玑图在泰山封禅台!”**
二十年前父亲陆九霄暴毙之地!那半幅璇玑图最初现世之地!线索,终于指向了最核心的源头!楚霸先用命换来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生路,更是这至关重要的指引!
“段无涯!”萧月莉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震撼和急切,挣扎着向那个凝固的背影呼喊,“血书!血书上有字!璇玑图在泰山封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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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涯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一震!空洞干涸的眼眶里,死寂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布满血污和泥垢的脸上,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眸,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萧月莉手中那片染血的布条上,落在那些模糊却刺眼的字迹上。
泰山……封禅台……
那个被楚霸先以生命推开、指向的宿命之地!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恸、滔天恨意、以及被命运巨轮碾过后的冰冷决绝,如同沉寂的火山,在他濒临枯竭的心底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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