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阳光随着时间挪移,一束昏黄的日光,终于穿过窗子,在青砖上投下一片光斑,光斑里,尘埃上下翻飞。
玉清子就坐在那光斑的边缘,半边身子在光里,半边身子在暗中。他垂着头,看着那些飞舞的尘埃,仿佛在看玄都观的百年光阴。
他这个掌教,用“大局为重”四个字,糊了一百年,师弟师妹的心结却愈发深重。
最终,竟是被一个弟子,当面撕开了这层窗户纸。
月清霜手心有些凉。她已经准备好,随时跪下替陈九斤求情。
玉清子终于动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带走了胸中百年的郁结。他抬起头,“一笔烂账……”他喃喃自语,“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看向陈九斤,又看向月清霜。
“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把路走窄了,还以为前面有光。”玉清子自嘲地笑了笑,“反倒是你们,看得清楚。”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道袍上的八卦图纹在日光下微微发亮。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被往事困住的老头儿。
“账,是该算了。”
他走到大殿中央,背对二人。
“明日,我便带他们二人,去祖师祠堂。”
“当着列代祖师的牌位,把这笔百年的烂账,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欠命的,欠情的,欠一个公道的,都该有个了断。”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
“你们的未来,不能再背着我们这代人的债走下去了。”
陈九斤向前一步,对着玉清子的背影,躬身一拜,说道:“弟子方才言语无状,冲撞了掌门,还请掌门责罚。”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话已出口,如泼出去的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认。
片刻后,一声低笑从玉清子喉间发出,随即,他转过身,竟是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责罚?”玉清子走到陈九斤面前,伸手将他扶起。“你何罪之有?”他摇了摇头,那笑意中,带着释然。
他的手在陈九斤肩上拍了拍。
“若说有罪……”玉清子抬起头,“真正该去祖师面前跪着请罪的,是我这个老糊涂啊。”
殿内的压抑散去,玉清子整了整道袍。开口道:“老家伙们的烂账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
他的手落在陈九斤的肩上。
“莫问天想用那块布,来乱我道心,但他有句话没说错。”玉清子松开手,在殿中缓缓踱步,“此物能噬佛光,能纳阴气,这等神通,闻所未闻。它藏不住,也瞒不了。”
他停下,转身看着陈九斤,昏黄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按宗门铁律,此物,我当场就该收缴,将它镇于地火之下,不得出世。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宗门安稳。”
“可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
“剑在侠士手中,是为行侠仗义;在匪徒手里,便是滥杀无辜的凶器。”他一字一句,像是在问陈九斤,又像是在问自己,“这块布,在你手里,将来是正是邪,不看它,要看你。”
“所以,此物,仍归你。”
“但我只要你一件事。”
“用它,但必须时刻警醒它。一旦发觉自己的心性被它牵着走,哪怕只有分毫,立刻告知我和你师父。”
玉清子脸色肃然,严厉地警告。
“记住,这不是示弱,而是你身为正道弟子的担当!”
陈九斤低头看着掌心的破布,布料的触感从未如此真实,也从未如此沉重。
他将其小心地贴身收好,对着玉清子,躬身一拜。
“弟子,明白。”
玉清子见陈九斤应下,才又开口,“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虽然现在告诉你,或许还有些早,但你想问,就问吧。”
陈九斤愣了一下,他以为这些事,这些长辈会很忌讳。既然掌门开了口,他便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疑问抛出,“掌门,是不是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会来玄都观。”
玉清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笑道:“是,也不是。”
他看着一脸不解的陈九斤,继续说道:“十年前,有人托我一件事。他说,十年后会有一位陈姓弟子上山,让我多加照拂。至于这位弟子究竟是谁,他没说,我也没问。”
果然如此啊,陈九斤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浑身一僵,他的路,竟早已被人铺好。作为相师,他最忌讳“命运”二字。自己的每一步,难道都只是在别人画好的图上行走?
“掌门师伯……”他抬起头,“您和莫问天他们,屡次提及的‘那位’……是谁?”
一直沉默的月清霜此时也接过话,问道:“掌门师伯,‘那位’会不会是九斤的父亲?他父亲曾带他在月家小住,只是……九斤没有了当年的记忆。”
玉清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辈人还未崭露头角时,‘那位’便已是传说。百年前斩杀玄虚子的,就是他。”
“百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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