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淑贞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抑制不住。
沈文渊堂堂七尺男儿,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别过头去。
老侯爷长长地、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孙子沈钧钰远赴宣州广德县任县令,孙女沈嘉岁如今也要远赴滇省颍州就封。这偌大的永定侯府,两个最年轻、最有希望的子嗣,都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京城故土,去往那前途未卜的远方。
一股浓重的萧索与惆怅瞬间攫住了这位戎马半生的老人。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也会像儿媳一样老泪纵横,猛地转过身,拄着拐杖,脚步略显蹒跚却又异常决绝地迈过侯府那高高的门槛,背影透着深深的落寞。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庞大的队伍缓缓启程,离开了这座巍峨的侯府。
最前方是八名身着侯府侍卫劲装、腰佩长刀的彪悍骑士开道,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左右两侧各有十余名同样装束、神情肃穆的侍卫骑马护卫。
中间是一辆装饰华丽却不失雅致的双驾马车,车帘低垂,其后还跟着十几辆装载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和牛车,上面堆放着一口口漆黑沉重、用铜锁牢牢锁住的大箱笼。
车辙深深,显然分量不轻。
如此排场,在清晨的京城街头格外引人注目。
路人纷纷驻足,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哟,这是哪家贵人出行?好大的阵仗!”
“你还不知道呢?这是永定侯府的大小姐,就是前些日子刚被皇上亲封为新昌县主的那位沈嘉岁!看这架势,怕是要去她的封地就封了!”
“新昌县主?一个外姓的县主,居然还有封地?这……这不合常理吧?”
“有封地就够稀奇了,更稀奇的是居然还真的要去封地就封!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听说过公主去和亲,听说过郡王就藩,可从未听说过哪位郡主、县主离开京城去外地就封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莫不是皇上对永定侯府格外的恩宠?侯府世代忠良,或许……”
“恩宠?呵!”有人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那新昌县在哪?那可是滇省颍州治下的一个小县!滇省是什么地方,你们心里难道没点数?”
“滇省?!”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老天爷!那可是出了名的烟瘴之地!听说深山老林里终年弥漫着毒瘴,吸一口就能要人命!还有数不清的毒虫蛇蚁,根本就不是人能活的地方!”
“何止啊!”
另一个消息灵通的接话道,“我还听说颍州那地方,乱得不成样子!流放的罪囚、占山为王的山贼、来去如风的马匪……简直就是个三不管的法外之地!更别提它离西南那些蛮夷小国近得很,时不时就有摩擦。
颍州的知府,你掰着指头数数,这些年换了多少个?就没一个能做满一任期的!不是病死了,就是被吓跑了,要么就是……唉!皇上让新昌县主去那里就封,这哪是什么恩宠?这分明是发配啊!”
“嘶……照你这么说,那新昌县主这金枝玉叶般的人物,去了那种地方,这辈子岂不是彻底完了?”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永定侯府一门忠烈。”
议论声如同嗡嗡的蝇群,在渐行渐远的车队后方弥漫开来,充满了惋惜、不解,以及一丝对未知险恶之地的深深恐惧。
暮色渐沉,官道上最后一缕残阳将朱漆箱笼镀上一层金边。
新昌县主沈嘉岁的车队绵延半里,十六匹乌骓马踏着整齐的蹄音,引得道旁百姓交头接耳。
“瞧那鎏金铜锁的樟木箱,少说装了二十抬!”
布衣汉子踮脚张望,粗粝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汗渍,“上月北疆雪灾,永定侯府眼皮都不眨就捐了十万雪花银,如今嫡长女远行,怕是把半个侯府都搬空了。”
裹着靛蓝头巾的妇人压低嗓音:“我娘家表侄在礼部当差,说皇上封县主那日,光是御赐的南洋珊瑚就抬进去三株,每株足有半人高。”
她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更别提那些嵌宝金器,少说值这个数——”
议论声被骤起的马蹄声截断。
车队行至京郊十里亭,但见虬曲古槐下立着数道身影。
为首男子身着玄色暗纹常服,腰间羊脂玉带钩映着落日余晖,正是当今天子。
纪再造慌忙勒住缰绳,车辕雕花铜铃叮当乱响。
“县主,县马。”侍卫统领俯身贴近锦帘,“圣驾亲临。”
燕回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药瓶,白玉扳指与瓷壁相击发出细微脆响。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间压下眼底翻涌的墨色,待再睁眼时,又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模样。
沈嘉岁察觉夫君肩背骤然绷紧,忙伸手搀扶,织金云纹袖口掠过他微凉的手背。
五十步外,赢公公领着宫人退成墨点。
皇帝手中湘妃竹扇开合数次,终究“啪”地收起,目光掠过儿子苍白的面色,定格在那道横贯颈侧的淡红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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