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后惊得倒退半步,鬓边珠翠簌簌作响,“程家乃太子母族,若传出贪墨之事…”
“住口!”景仁帝将密函掷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溅出血珠,“这些年程家吞了多少银子当朕不知?非要朕抄了程府才肯罢休?”
皇后死死咬住唇上胭脂。
她看着青年淡漠如雪的眉眼,忽觉喉头腥甜。这些年程家送进宫的金玉珍宝,可不都是刮的民脂民膏?
“补上亏空,程释昉流放岭南。”皇帝揉着眉心摆手,“退下吧。”
雕花窗棂漏进的光束里浮尘翻涌。
皇后盯着燕回时官袍上银线绣的獬豸,终是咽下喉间血气,扶着侍女踉跄离去。
“皇上可知今日放过程家,明日便会有千万个蛀虫?”燕回时忽然开口。他望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声音轻得像在说旁人的事:“士族盘根百年,皇上若再纵容,恐怕会动摇国本。”
“放肆!”景仁帝猛地起身,腰间玉带撞得案上奏折散落,“你当真以为朕动不得那些世家?西晋朝开国至今,哪个皇帝不是与士族共治天下!”
燕回时垂眸看着地上碎成蛛网的茶盏。冰裂纹映着他清冷的眉眼,仿佛也割裂了满室龙涎香。
“不破不立。”他忽然轻笑,“皇上既要平衡,便永远被士族掣肘——当然,臣人微言轻,告退。”
“站住!”景仁帝抓起青玉棋盘边的墨玉镇纸,“陪朕下完这局残棋。”
青年在门槛前顿住脚步。
秋风卷着枯叶扑进殿内,将他玄色官袍吹得猎猎作响。”臣还有三桩命案未审,恕难从命。”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九曲回廊深处。
“混账!”景仁帝将镇纸狠狠砸向蟠龙柱。
飞溅的墨汁染污了墙上《万国来朝图》,恰如泼在金龙眼睛上的污渍。
……
天幕暗沉如墨,雪片子压着北风直往人脖领里钻。
宫墙外的青砖地上已积了半尺厚的雪,沈文渊的官靴底子早被浸透,可他半步不肯挪动。
马车里漏出几点昏黄烛光,映着裴淑贞攥得发白的指节,她膝头搁着的暖炉早凉透了。
“娘,咱家的马车轮子要冻住了。”沈嘉岁撩开帘子,瞧见车辕下结的冰溜子足有手掌长。
话音未落,宫门忽地“吱呀”裂开道缝,她眼尖,瞧见燕回时绛色官袍被风掀起一角,那人踏着积雪走来,靴底在雪地里烙下寸许深的印子。
沈文渊疾步上前,官袍下摆扫起雪沫:“燕大人!”
“圣上已着令放人。”燕回时说话时呵出白气,解下腰间令牌时金属链子叮当响,“现下就去都察院接沈世子。”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利落得像出鞘的剑,马蹄踏碎满地琼瑶,在雪幕里劈开条路。
马车轱辘碾过冰面时,裴淑贞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地牢...听说冬日里要拿炭盆暖刑具…”
沈嘉岁掀帘望着前头马上身影。风雪扑得人睁不开眼,偏那抹绛色在混沌天地间愈发明艳,燕回时背脊挺得笔直,仿佛雪地里戳着杆红缨枪。
都察院门前的石狮子裹了层冰甲,两个守门的缩在避风处跺脚。
燕回时甩出的令牌带着破空声,“当啷”落在青砖地上。
地牢的霉味儿混着血腥气直冲天灵盖,火把照见墙根凝着黑红的冰碴子。
沈钧钰正盯着巴掌大的气窗。背上鞭伤火辣辣地疼,反倒让他清醒——昨日被拖进来时,那帮人往他手里塞笔,说只要画押就给他被褥。
他咬破舌尖才没松手,此刻嘴里还泛着铁锈味。
“钧钰儿!”带着哭腔的喊声惊得他浑身一震。母亲珠钗上的流苏扫过他血糊的额头,父亲官袍上的仙鹤补子沾了牢房里的污渍。
他撑着湿滑的墙壁起身,膝盖骨发出“咔”的轻响。
燕回时皱眉看着沈钧钰手背的烙痕,那是都察院惯用的“火签印”。
“劳烦燕大人…”沈钧钰开口时扯动嘴角伤口,话语却比往日沉了三分,“此番得罪程家与都察院…”
裴淑贞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嘉岁盯着兄长眉骨上的血痂,那下面藏着的眼睛似淬了火的铁。不过一日光景,从前嬉笑着往她发髻插绒花的兄长,此刻竟有了刀刃出鞘的寒芒。
牢房里铁链碰撞声渐歇。
燕回时拂去袖口沾上的稻草,淡淡道:“都察院如今该头疼如何自保,至于程家——”他抬眼看着墙角蛛网,“皇后还动不了我。”
沈钧钰倚着潮湿的墙壁苦笑:“回时兄不过长我两岁,却对朝局洞若观火。我这趟北地之行,竟像个莽撞孩童。”
在北地,他亲眼见赈灾粮被换成霉米,当众与程释昉争执。
连夜策马回京,第二天被都察院的人抓走,方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眼中钉。
“路要自己走。”燕回时忽然指向头顶巴掌大的铁窗,“困在此处只能见方寸天光,换个地方——”他指尖划向牢门外的甬道,“才能看清该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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