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易大哥?!”杨素芬看清那人面目,失声惊呼,捂住了嘴。
“老易!老易啊!你醒醒!你看看我!”易家嫂子终于崩溃,发出凄厉的哭喊,声音在死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瘆人,“天杀的鬼子!天杀的娄家啊!把人往死里打啊!”
围观的几个邻居,都是些同样面黄肌瘦的苦力汉子,脸上带着兔死狐悲的惊惧和深深的无力。一个年纪大点的老车夫蹲下身,颤抖着手探了探易中海的鼻息,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悲凉:“还有气儿……可这……这伤……怕是……”
“娄氏轧钢厂……老易是厂里的钳工……”旁边一个拉洋车的汉子,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恐惧,“听说是……是累迷糊了……车床上的活计……出了点岔子……被监工的鬼子……拖到院子里……用铁棍……活活打的啊!打完……就……就扔到西直门外乱坟岗了……嫂子……嫂子是摸黑……一点一点爬着……把他背……背回来的……”
乱坟岗!背回来!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易家嫂子那撕心裂肺、却又拼命压抑着的绝望呜咽,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属于死亡临近的、衰败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杨素芬脸色煞白,扶着门框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易中海,干活拼命,就为了养活家里瘫在床上的老娘和妻子……
何大清不知何时已经挣扎着走到了门边,佝偻着背,透过门帘缝隙看着院子里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他脸上的麻木被巨大的震惊和悲愤取代,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想冲出去帮忙,可双腿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娄家?日本人?那是他们这些蝼蚁能招惹的吗?弄不好,就是灭门之祸!
他猛地缩回头,像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混着油污往下淌。
“当家的……”杨素芬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心疼又着急,压低声音,“老易他……他快不行了……咱们……咱们得……”
“拿什么帮?!”何大清猛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恐惧,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又猛地指向自家灶台上那点冒着热气的小米粥,“拿命帮吗?!那是娄家!是日本人!沾上就是死!你想让柱子……想让雨昂……都跟着陪葬吗?!”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微弱的同情,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堂屋里焦躁地转着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灶膛里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着何大清扭曲痛苦的脸和杨素芬绝望的泪眼。瓦罐里,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温暖的香气,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
何雨昂静静地站在灶台边,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漆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里那团散发着浓烈血腥和垂死气息的灵魂光焰——易中海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混乱,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这种灵魂,对于恶灵而言,如同腐败变质的食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衰败气息,毫无“食用”价值。
他的视线又扫过父亲何大清——那团因为恐惧、挣扎和绝望而剧烈波动的灵魂火焰,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散发出混乱而“浓郁”的负面情绪能量。这能量,虽然驳杂,却勉强能入口。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灶台上那罐翻滚的小米粥。一缕极其细微、冰冷、毫无情感的暗金光芒,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倏然闪过,随即归于沉寂。
人类的悲欢,生死的挣扎,于他,不过是背景噪音。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住在对门、平时沉默寡言的王大妈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温水,颤巍巍地走到易家嫂子身边,想给昏迷的易中海喂点水。另一个邻居,翻箱倒柜找出了半块不知藏了多久、硬得像石头的黑面窝头,塞到易家嫂子手里。
这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如同寒夜里的萤火,微弱,却带着底层挣扎者之间仅存的一丝暖意和悲悯。
何大清看着这一幕,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佝偻着背,像被无形的重担彻底压垮,踉跄着扑到墙角那个破旧的、装着杂物的木箱子前,疯狂地翻找起来。翻出几片干枯发黑的、不知名的草叶子——那是他偶尔在城外挖的、据说能止血的土草药。
他把那几片干草叶子死死攥在手心,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草药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帮?还是不帮?
这微不足道的草药,是良心的救赎,还是催命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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