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个点名要父亲去的山田少佐!那股隔着几条街都能隐隐感知到的、如同实质的暴戾和血腥气……简直是黑夜里的火炬!
饥饿感,如同蛰伏的毒蛇,在肖昂的魂魄深处悄然昂起了头。吞噬了那几个土匪后积攒的力量在体内缓慢流转,带着冰冷的渴求。军营,无疑是眼下最丰盛的“猎场”!
何大清看着儿子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透着诡异生机的微弱血色,背阴胡同的阴影、雪地里诡异的尸体、孙大夫说的“邪乎”……种种念头再次翻涌上来,搅得他心乱如麻。但此刻,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逼迫压倒了一切。他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好……好!收拾东西!快!”
***
军营在城东,原本是前清的一处校场,如今被高墙电网围得严严实实,岗楼上架着黑洞洞的机枪,枪口冷漠地俯视着墙外荒凉破败的街巷。门口站岗的日本兵穿着土黄色的军服,刺刀雪亮,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一个靠近的人。
孙阎王点头哈腰地跟门口一个军曹模样的日本人交涉了几句,又指了指身后背着沉重柳条筐、佝偻着腰的何大清和跟在旁边、脸色苍白的何雨昂。那军曹眼神锐利地在何大清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又瞥了一眼何雨昂,大概觉得只是个病弱的小崽子,构不成威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沉重的铁门打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皮革、牲口粪便和隐隐血腥气的怪异味道扑面而来。
何大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腿肚子都在转筋。他紧紧攥着筐绳,指甲掐进了掌心,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鹌鹑,拉着儿子,几乎是挪进了这座森严的堡垒。肖昂跟在他身后,微微垂着眼睑,看似虚弱,但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
军营内部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大。一排排低矮的土黄色营房像巨大的棺材,整齐地排列着。空旷的操场上,一队队日本兵正在操练,凶狠的号子声、皮靴踏地的“咔咔”声,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压迫感。角落里,几个穿着破棉袄、面黄肌瘦的中国苦力,正佝偻着腰,在皮鞭的驱赶下,费力地搬运着沉重的木箱或清理着结冰的污水沟。一个苦力动作稍慢,旁边监视的日本兵二话不说,抡起枪托就狠狠砸在他背上!那苦力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才在同伴惊恐的目光中,艰难地爬起来,嘴角淌下一缕血丝。
肖昂的目光在那被打的苦力身上停留了半秒,又迅速移开,眼神深处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更多的注意力,被空气中弥漫的、如同实质般浓郁的负面气息所吸引:暴戾、残忍、傲慢、贪婪、恐惧……无数混杂的、强烈的灵魂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标识着“猎物”的位置。尤其是远处那栋相对独立、门口有卫兵把守的二层小楼——那里散发出的暴戾血腥气息最为浓烈,如同黑夜里的篝火。
孙阎王把他们带到了军营深处的一个独立小院。这里显然是军官的小灶厨房,比普通士兵的伙房干净不少,但也透着一股疏于打理的冷清。一个穿着油腻白围裙、同样面黄肌瘦的中国帮厨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剥蒜。
“就是这儿了!”孙阎王指着厨房,趾高气扬地对何大清道,“山田少佐晚上宴请同僚,点名要你做上次那几道菜!食材都备好了,给老子拿出看家本事来!做好了,太君高兴,少不了你的赏!要是砸了……”他冷笑一声,三角眼里凶光闪烁,“哼!仔细你一家老小的皮!” 说完,不再理会何大清父子的反应,转身跟着一个日本兵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何大清、何雨昂和那个吓得头都不敢抬的帮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何大清看着堆在案板上的食材:新鲜的猪里脊肉,肥厚的海参,水灵灵的冬笋,上好的金华火腿,还有一小袋精白米……这些东西,在如今饥荒遍地的北平,简直是梦里的东西!可何大清看着它们,只觉得刺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给这些沾满同胞鲜血的畜生做饭?
可……不做?儿子怎么办?家里怎么办?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认命。他佝偻着背,默默地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开始洗手。水冰冷刺骨,冻得他通红的、布满裂口的手一阵刺痛。
“爹,我来。” 何雨昂平静地开口,走到案板前。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模仿病弱少年的笨拙,而是带着一种稳定、流畅的韵律。他拿起一块肥厚的猪里脊,冰冷的刀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快、准、稳地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
何大清看着儿子那异常娴熟、甚至比自己颠勺几十年还要精准流畅的刀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这……这绝不是他那个病歪歪的儿子能做到的!可此刻,他连质疑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恐惧和现实的压迫,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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