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的时光,洗去了多少记忆,却洗不掉灵魂深处最本能的羁绊吗?
他没有犹豫,微微侧过身,小心地将裹着云归程的披风解开一些,露出孩子更多的小脸和脖颈,方便白露查看。
动作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白露立刻伸出手,她的手指肉乎乎的却又白皙,带着微凉的体温。
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云归程脸颊时,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翠绿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孩子。
她没有像寻常医者那样仔细切脉或翻看眼睑,只是静静地“看”着。
说来也怪,这位持明龙女行医时,常常是闭着眼睛的,仿佛靠某种奇特的感知便能洞察病症。
但此刻,她却睁大了那双翠绿的眼眸,目光一寸寸扫过云归程的脸庞、脖颈、以及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的微微蜷缩的腹部姿态。
时间在寂静的街角流淌。
片刻后,白露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翠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一种混合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取代。
“唔……”
她收回目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日那种带着点娇憨的清脆,但细听之下仍有一丝未散的紧绷
“没什么大事!就是个小笨蛋,吃坏了肚子啦!”
她伸出手指,带着点嗔怪的意味,极其轻柔地点了点云归程因为难受而微微皱起的小鼻子
“是不是偷吃了什么凉飕飕、或者奇奇怪怪的东西?小肚子受不了,闹脾气了呗!”
她的诊断方式依旧如此“不拘一格”,但语气里的笃定却让人莫名安心。
她从自己随身那个绣着持明云纹、鼓鼓囊囊的小药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药包,塞到景元手里
“喏,拿着!回去用温水化开,分两次喂给他。甜的,不难喝。”
她顿了顿,翠绿的眼眸极其认真地看向景元,小脸板着,带着医者的郑重叮嘱
“将军,这小家伙的肠胃比刚孵出来的小雏鸟还嫩呢!
以后可千万看紧点,别让他再乱吃东西了!那些刺激的、生冷的、味道古怪的,统统不行!记住了吗?”
景元接过那小小的药包,入手温润,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郑重地点头
“多谢龙女,景元记下了。”
他看着白露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对小家伙的心疼,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七百年前,她也是这样,叉着腰,气鼓鼓地教训着偷偷给还是奶娃娃的云归程塞硬糖果的云骑老兵……
就在这时,一直蔫蔫地窝在景元怀里、半昏半睡的云归程,似乎被白露那清脆又带着点关切的声音唤回了一丝神志。
他极其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乌黑的眼瞳失焦地、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有着淡紫色头发和龙角、翠绿眼眸的陌生姐姐。
那关切的眼神,那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还有那隐隐约约、仿佛在记忆最深处飘荡的某种熟悉感……
在病痛的迷糊和药效的昏沉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如同幼猫撒娇般的呓语,软软糯糯地从他唇间飘了出来:
“……姐……姐姐……”
这声细弱蚊蚋的呼唤,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白露。
她翠绿的眼眸骤然睁大,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地。
那一声“姐姐”,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进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层层锁死的、锈迹斑斑的匣子。
没有打开,却带来一阵剧烈的、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嗡鸣。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孩子一声无意识的呼唤,会让她如此难受?
这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景元清晰地看到了白露瞬间剧变的脸色和眼中汹涌的、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心头亦是重重一沉。
他沉默地、动作极其轻柔地紧了紧臂弯,将怀中因为呼唤后又耗尽力气、再次陷入昏沉的小家伙更稳地抱好。
然后,他深深的看着着僵立失神的白露,声音低沉而清晰
“再次谢过龙女援手之恩。夜深露重,大人也请早些回丹鼎司安歇。诊金……”
他摸出一枚沉甸甸、刻着云骑徽记的巡镝,轻轻放在一旁药铺廊下的石阶上。
白露依旧僵立着,翠绿的眼眸空洞地望着景元臂弯里那个再次沉睡的小小身影,对景元的道谢和放置的巡镝毫无反应。
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声软糯的“姐姐”在脑海中反复回荡,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景元不再多言,用披风重新仔细地裹好云归程,转身,抱着他,踏着清冷的月光,朝着小院的方向,步履沉稳而坚定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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