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屠哏咽了一下,拿出那件沾血的皮袄。她轻轻抚摸上面细细的针脚。
“你爹被野兽撕咬,我已经叫人整理好……装进棺材里了。就在后院。”禄屠眼下的青黑遮也遮不住。“你好好休息,阿娘没事的。”
话虽如此,禄屠的手在抖,肩膀也在颤。柳如风那副被啃食过的惨烈模样,还是给了常年屠宰的她极大的震撼。
禄屠深呼吸一口气,胃袋里翻江倒海。
“阿娘!”禄嫖翻身抓紧禄屠的衣角,“是怪鸟!怪鸟吃了阿爹!”禄嫖的眼珠带上了点点朱红,直直盯着禄屠。
她甚至有些歇斯底里,试图让母亲信任自己。
看到禄嫖异样的眼睛眉头紧皱,心疼地抱住禄嫖。
“嫖嫖,别害怕,别害怕,你是不是被吓到了?”禄嫖语气轻缓,用宽阔的手掌轻拍禄嫖的后背。
禄屠认为是目睹父亲的死亡,让禄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才产生的幻觉。
那些伤口,被撕碎的肢体,根本不可能是鸟的行为。更何况,在人能度不存在一尺以上的大型飞禽。
禄嫖痛哭着,拍打母亲的手臂。“不是的!不是的!阿娘,相信我!”
哭累了,禄嫖才抽抽搭搭又昏睡了过去。
禄屠一个人回到灵堂,看着摆在棺材上的陆掸子。身心俱疲。
禄屠面色麻木地叹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叹了一口气。
她明明只是被路上遇到的大雨绊住了脚步,怎么回来一切都变了。
那批大货她收到了极好的价钱,本想着充盈了家底可以换一家更便利的店铺。
如今却大半花在了给爱人办葬礼上。
突如其来的磨难让禄屠摇摇欲坠,她握紧屠刀,细细擦拭上面的灰尘。
屠刀上的血迹早就被她擦干净了。她对那段发现爱人和孩子倒在血泊的记忆甚至有些模糊。
她只记得自己嘶吼着冲过去,路上还被碎石绊倒,摔在地上,膝盖被蹭破皮鲜血透出层层棉麻的衣衫。
禄嫖趴在柳如风残破的肢体上,周围却不见一头凶狠的野兽。
禄屠警觉地回神,张望了一下四周,甚至没有看到一个带血的动物脚印。
后来她恍恍惚惚把柳如风装进背篓,抱着孩子回到家里,过程模糊得像水汽氤氲的铜镜。
禄屠拿着屠刀坐下,垫上毛巾,摆好磨刀石,麻木而平静地在磨刀石上打磨屠刀。
“唰唰唰”
陆掸子感觉自己头顶尖尖的。
“刷刷刷”
禄屠的眼泪砸在刀刃上。陆掸子尝到了禄大人的一缕意识。
恨意?
陆掸子正琢磨着,禄屠擦了擦眼泪把她换了个面磨。
院里晾晒的衣服未干,水滴滴答答滴落在地上,替未亡人淌着眼泪。
灵堂里香火缭绕,烟缓缓向上飘,和白幡融为一体。
案头两支白蜡烛插在平日放猪油的粗瓷碗里,烛泪混着凝固的油脂,在木纹里蜿蜒出浑浊的泪痕。
在安静停灵的灵堂里,隐隐约约有儿童嬉笑的声音。
禄屠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
就像女儿的葬礼一样,只闻奇异的笑声,却找不到任何的生灵。
缭绕的烟雾吞没了一切,再散去时禄屠的眼角多了几条细纹,陆掸子被她磨得生疼,刀刃都磨短了。
这次停在后院的棺材小了许多,躺在棺材里的人也小了许多。
院子里的草几乎绝迹,禄屠的心里才是荒草丛生。
她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心口发闷。团圆的圆月啊,你看过那么多分别,见过那么多离散,会为可怜的人流泪吗?
她想起禄嫖还健康时的圆月,大家坐在一起喝着热茶聊家常。
那时只道是寻常。
禄屠正胡思乱想着,月亮晃了一下。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了一会,月亮没有动静。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月亮仍然安稳地钉在黑布上。
一只飞蛾闯进她的视野,晃动着艳红的翅膀,落在她的鼻尖。
人能度的老人说过,死去的亲人会变成昆虫或小兽,回到停灵的地方。
一瞬间,禄屠的眼泪流了下来。狠狠砸在陆掸子的身上。
这次,陆掸子尝到了禄大人更多的情绪和想法。
陆掸子的猜测没有错,禄大人在和谗实草争夺意识的主导权。
五更天,鸡还未叫,禄屠就已经醒了。
其实她一夜未眠,只是在天色将明未明时打了个盹儿。
灵堂前的长明灯幽幽地亮着,映照着禄嫖惨白的面容,一如生前的恬静淡然。九岁,正是花苞一样的年纪,却已经躺在了这口方方正正棺材里。
禄屠挪动僵硬的双腿,走到棺材旁。她伸手抚摸着女儿的脸颊,那触感冰冷而陌生,不像是她养了九年的骨肉。
虽然禄嫖在最后的时刻,身体已经冷得怎么也捂不热,却始终没有这般寒冷刺骨。
或许也是禄屠的心理作用,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儿是个冰块假扮的人。
女儿的眼珠那般红艳,隔着白到透明的眼皮能隐隐透出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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