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窗外的马蹄声惊醒的。
三更时那阵急报后我便合衣躺了,迷迷糊糊间听见青石板路上传来碎玉般的脆响——是宫中八抬大轿的铜铃。
我掀开窗纱,见金漆鸾鸟旗在晨雾里翻卷,穿绯色公服的太监正往垂花门里走,帽上的红绒球被风掀得乱颤。
"老祖宗!"小鹊撞开房门时我已披好月白夹袄,"宫里传旨,说陛下要老祖宗即刻入宫问话!"
我攥着帕子往正房跑,廊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
推开门正撞进一片沉檀味里——贾母倚在大迎枕上,手里的翡翠佛珠攥得发紧,眉心拧成个川字。
她见我进来,招了招手:"林丫头,你且看。"
太监捧来的黄绢还摊在炕桌上,朱笔写的"着荣国府史氏即刻入宫"几个字刺得人眼疼。
我伸手摸了摸那绢子,尚带着御印的余温。
"王家的事,你早料到了?"贾母忽然抬头,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锐利。
我从袖中抽出个蓝布包,解开时露出整整齐齐的账册:"上月让探春查王家在江南的绸缎庄,湘云跟着周瑞家的去扬州码头,果然截到了军械清单。"指尖划过账册边缘的火漆印,"每笔走私都记着忠顺王府的暗码,连船老大的供词都按了血手印。"
贾母的手在账册上顿了顿,翻到第三页时忽然笑了:"好个林丫头,原是早备下了梯子。"她将账册收进描金匣,起身时锦鸡补子在晨光里闪了闪,"我去见陛下,就说这册子是你替我理的。"
我跟着她走到穿堂,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
她忽然停步,转身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若我今日回不来......"
"老祖宗不会回不来。"我按住她冰凉的手背,"陛下要的是王家的罪证,不是贾家的人。"
她凝视我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你。"说罢扶着琥珀的手往角门去了,八抬大轿的轿帘一掀一合,像朵被风吹走的牡丹。
我在廊下站了会儿,看雪粒子落进铜缸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直到远远望不见轿影,才转身往秋爽斋去——午时三刻,该办正事了。
秋爽斋的门帘刚掀起条缝,就有暖香裹着人声扑出来。
探春正站在案前翻画卷,听见动静抬头,眉梢挑得像把小剑:"林姐姐可算来了!"她身后史湘云啃着糖蒸酥酪,嘴角沾着芝麻:"等你宣布那什么'自治会'呢!"
我扫了眼满屋的人:宝钗执茶盏的手指在桌沿轻叩,李纨正替迎春别歪了的珠花,就连素日躲在屋里做女红的惜春,都抱着她的画匣子坐在最前排。
"今日叫大家来,是要做件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我站上探春搬来的脚踏,目光扫过每张发亮的脸,"王家倒了,忠顺王府也塌了半边,这是咱们的机会。"
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爆豆的响。
我展开随身带的黄纸,墨迹未干的"女子自治会"五个字在暖光里泛着金:"文化由宝姐姐管诗社、开书斋;经济交给三丫头理账、管园子买卖;教育......"我看向史湘云,她正扒着桌沿往起蹦,"云丫头带小丫头们学算术、认地图!"
"好!"探春拍案而起,茶盏跳起来溅湿了袖口,"我早看那些管家娘子不顺眼,什么'姑娘家管不得银钱',偏要管给她们看!"
史湘云把酥酪碟子一推,袖子挽到胳膊肘:"明儿我就去账房,看谁还敢说'女娃娃不识数'!"
宝钗垂眼笑了笑,指尖摩挲着茶盏:"诗社可以收外姓姑娘,我表姐妹里倒有几个爱读书的。"
李纨突然站起来,青灰裙角扫过案几:"我替大嫂子说句公道话——这园子的姑娘们,早该有自己的章程了。"她看向我,眼里亮得像有星子,"林妹妹,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我望着满屋子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夜宝玉说的"守着不如帮她们走出去"。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糊着茜纱窗的窗纸,在每个人脸上镀了层金边。
"还有件事。"我压了压手,等喧闹声落下去,"下月十五,咱们办个《梦醒金陵》展览。"我摸出张画稿,是前日和惜春画的:"摆姑娘们的诗稿、绣品、算学图,再把小丫头们种的新稻子、养的蚕茧都摆出来。"
"给谁看?"迎春小声问。
"给陛下看,给全天下看。"我把画稿递给探春,"让他们知道,咱们园子里的姑娘,不是供在佛前的菩萨,是能顶半边天的人。"
秋爽斋的笑声撞得窗纸直颤,我却听见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等散了席追到潇湘馆,正见道姑打扮的妙玉立在竹影里,月白道袍上沾着几点雪,手里捧着个檀木匣。
"林姑娘。"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竹叶上的雪,"我等你半日了。"
檀木匣打开时飘出股陈香,里面躺着卷暗黄的纸。
我刚要伸手,她突然按住我的手背:"这是先帝御赐的'皇室恩典文书'。"她指尖发颤,眼尾却绷得极紧,"当年我师父说,不到贾家生死关头不能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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