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梳妆台的角,指甲几乎掐进雕花的檀木里。
铜镜里的人影又晃了晃,左眼角的泪痣先淡成一团雾,接着是眉峰,最后连轮廓都像被水洇开的墨——这是第三回模糊了,每次持续的时间比前次长半柱香。
心跳在胸腔里撞得发疼,我摸向胸口的银锁,触手一片灼烫。
紫鹃睡前给我煨的安神汤还搁在案头,此刻飘来的药香都带着股苦腥,像极了上回时空回溯时鼻腔里弥漫的铁锈味。
"不能再拖了。"我对着镜中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呢喃。
指尖扫过妆奁最底层的螺子黛,那里压着半叠洒金笺——是去年中秋宝玉送的,说这纸"写起字来像落在月光里"。
磨墨时手在抖,墨汁溅在信纸上,晕开个小团。
我盯着那团墨,突然想起今早议事厅里探春递来记录时,她袖角沾的墨迹也是这样。"三妹妹,"我提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若我走了,你替我看着园子。
姑娘们的绣坊要按月分银,学堂的女先生每月初一要查功课......"
窗棂"吱呀"一声。
我慌忙把信纸往袖里塞,转身正撞进一片带着松烟墨香的青缎里。
宝玉的手扣住我的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我冰凉的皮肤直往骨头里钻:"林妹妹,你这手怎么凉得像块冰?"
他的声音带着点哑,应该是刚从书斋过来。
我抬头看他,月光从窗纸漏进来,正好映在他眉峰间——那道我上月替他包扎的小伤口,已经结了淡粉的痂。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鬓角沾着星子似的碎发,是跑着来的。
我忽然想起前日他翻《齐民要术》时说的话:"等来年,咱们在园子东头种些胡麻,你不是说能榨油抹手治皴裂?"
"是不是时空的问题?"他突然收紧手指,指腹蹭过我腕上的银锁,"你今早退到廊下时,我看见柱子上的红漆在变颜色。
昨日夜里,我房里的沙漏倒转了三回。"
我愣住。原来他早察觉了。
"我的回溯能力......"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正在消失。
或许是我改了元妃的药方,动了探春的户籍,又让史大妹妹进了族学......"我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甲盖泛着青白,"时空容不下这么多'不该'。"
"胡说!"他突然攥住我的双肩,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那年你救湘云落水,改的是她的命;你教小厨房的柳嫂子算帐,改的是下人的命;你让老祖宗开了女学,改的是所有姑娘的命——这些都是该改的!"
他的呼吸扫过我额角,带着点酒气,应该是刚从贾母那里过来。
我想起他前晚在灯下抄《女诫》时说的话:"这些破书,本该烧了。"可此刻他眼底泛着水光,像那年我咳血时他捧着药碗的模样。
"有些事,不是我们不想做,是不能做。"我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眼角,"再改下去,整个时空都会塌的。"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探春掀帘进来时,鬓边的石榴花歪到耳后,手里攥着卷纸:"林姐姐!
江南药商松口了,他们愿意用三年的雪上一枝蒿换咱们的......"
"停。"我按住她的手。
纸卷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应该是刚从账房跑过来的。
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像极了昨日她在祠堂拍案而起时的动静——那时她正替被苛扣月钱的粗使丫头说话。
"不能再用秘方换东西了。"我抽走她手里的纸卷,"把所有和药商、和外院的契书都烧了,只留《女子权益初议》的核心。"
她睁大眼睛,眼尾的泪痣因为着急颤了颤:"可那是能救二十七个寒症丫头的药材!"
"救得一时,救不得一世。"我摸出袖里的信纸塞给她,"这信你收着,等我......等我不在了,再给老祖宗看。"
她的手指刚碰到信纸,窗外突然传来粗哑的笑声。
我掀帘出去,正看见太医院院判被衙役押着经过潇湘馆。
他回头时,嘴角的痦子跟着扯动:"林姑娘,你以为你是救世观音?
不过是个搅乱天命的疯丫头罢了!"
衙役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往前栽,玄色官服扫过青石板,像条褪了鳞的老鱼。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前日他在太医院翻医书时说的话:"女子学医?
成何体统!"
夜风卷着竹影扫过我肩头,有点凉。
我摸出贴身的通灵玉残片,幽蓝的光在掌心晃了晃,像极了那年元宵灯会上,宝玉给我买的琉璃灯。
"或许你说得对。"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子轻声说。
子时三刻,我爬上潇湘馆的楼顶。
瓦当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小时候在扬州老家,踩着青石板追鹦鹉时的声音。
风掀起我的月白裙角,露出里面茜色的中衣——那是宝玉去年生辰送的,说"茜色衬你气色好"。
我闭上眼,残片贴在胸口,回溯能量顺着血脉往上涌。
撕裂感从指尖开始,像有人拿着钝刀慢慢割我的骨头。
眼前闪过许多画面:探春在账房拨算盘时的侧脸,湘云举着螃蟹笑骂"这些死鱼眼睛",宝玉蹲在桃树下替我捡落花......
"宝玉......"我对着星空呢喃,声音散在风里,"你们要好好的。"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看见天边划过一颗流星,银白的光点亮了整个大观园。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轻轻落进了什么地方——像是落在一本摊开的诗册上,带着熟悉的松烟墨香。
(远处,怡红院的窗纸上,一道微弱的光点闪了闪,悄然没入案头那本《黛玉诗稿》的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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