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我袖中那块暖玉烫得人心慌。
薛宝钗掀开车帘时,晨雾裹着她斗篷上的水珠扑进来,我闻到一缕极淡的沉水香——和前日她茶盏里未散的茶气不同,这是北静王府特供的香粉味道。
"妹妹看什么?"她指尖虚扶我胳膊,眼尾微挑。
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耳坠上的东珠出了神,那珠子圆得像浸在蜜里的荔枝,确实像极了去年春祭北静王赏给各府女眷的头面。
"宝姐姐的香好特别。"我收回目光坐进车厢,故意用帕子掩住口鼻,"比我房里的茉莉香沉些。"
她低头理了理斗篷系带,银鼠毛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是薛大哥哥从南边带的,说是南洋来的香料。"话音未落,车外响起鞭梢脆响,青帷马车晃了晃,载着我们往南去了。
车厢里很静,只有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
我望着她搁在膝头的手——那双手生得极白,指甲盖儿上点着丹蔻,此刻正一下下摩挲着绣金帕子的边缘。
前日贾环在宴上投毒,她举着茶盏悬在半空,茶水纹丝未动的模样突然浮出来。
她是早看出茶里有问题,还是...
"妹妹在想什么?"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绸,"可是担心路上不安全?"
我摸了摸心口的暖玉,那是宝玉塞给我的,说是他从小到大贴身戴的,能避邪。"倒不是担心这个。"我望着车帘缝隙漏进来的光,"只是想起父亲在扬州当巡盐御史时,总说江南的水底下藏着金,也藏着刀。"
她的手指顿了顿,帕子上的并蒂莲被揉出个小褶子:"林姑父最是清正的,当年薛家住金陵,没少受他照拂。"
我盯着她睫毛在眼下投的阴影,那阴影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像在掩着什么。
甄家来使说"沧波"是江南商会的暗桩,而"沧波"的密信里提到最近有批私盐要过长江——私盐,这是当年父亲最严查的。
贾环那混帐,莫不是...
"到了。"车外传来车夫的吆喝。
我掀开车帘,晨雾散了些,能看见前头青瓦白墙的茶棚,檐角挂着的"雨前"幌子被风掀得猎猎响。
甄家来使正蹲在门槛上啃炊饼,见我们下车,慌忙把半块饼塞怀里,油渍在青布衫上洇出个月亮。
"林姑娘。"他哈着腰,眼神却往宝钗身上飘,"宝姑娘也来了?"
"这位是我表姐,跟我一道查账的。"我递了个眼色,他立刻住了嘴,引我们进茶棚最里间。
木桌被擦得发亮,能照见宝钗鬓边珍珠步摇的影子。
来使从裤腰里摸出个油纸包,抖开是几页皱巴巴的账册:"这是上月'福来记'的流水,您瞧这几笔——"他指着一行"绸缎三十匹"的记录,"底下小注写着'潮味',行里人都知道,'潮味'是私盐的暗语。"
我凑近看,账册边缘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墨迹晕成浅蓝。
宝钗探过身来,发间的沉水香又飘了过来:"福来记的东家是王记布庄的表亲,王记去年找我们薛家借过三千两银子。"她指尖划过"三十匹"那行,"三十匹绸缎的价码是八百两,可这底下写着'付现银一千二',多出的四百两..."
"是给河道关卡的好处费。"我接了话,喉咙发紧。
父亲当年查私盐案时,也是这样的账册,也是多出的银钱。
而福来记的东家,正是贾环外室的舅舅。
茶棚外传来挑担卖花的吆喝,"栀子花——白兰花——"。
宝钗突然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竹帘:"卖花的走了。"她转身时,步摇上的珍珠撞在窗框上,"妹妹,我去福来记看看,他们今日该有货到码头。"
我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前日她替我挡下赵姨娘的冷箭。
那时她扑过来的速度快得像只猫,可事后只说"衣裳扯破了倒好,省得我娘又催我做女红"。
或许...
"紫鹃,把那包蜜饯给宝姐姐带着。"我摸出袖中的铜哨,"你若发现不对,吹三声。"
她接过蜜饯时,指尖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按,像在应什么暗号。
我留在茶棚等消息,来使蹲在门槛上剥茴香豆,豆壳"噼啪"掉在青石板上。
日头过了正午,我数到第二百三十七粒豆壳时,紫鹃掀帘进来,鬓角沾着汗:"姑娘,张船主来了。"
张船主是父亲当年的旧部,如今在码头上管货船。
他进门时弓着背,可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刀:"林姑娘,上月有批'绸缎'从扬州运过来,船号'顺福十八',可顺福十八上个月在崇明岛触礁沉了。"他从怀里摸出块船板,上头还沾着水锈,"这是从江底捞的,您瞧——"
船板内侧刻着个极小的"环"字,是贾环的私印。
我捏着船板的手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父亲当年就是因为查私盐被暗算了,如今贾环竟要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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