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满地银杏叶回潇湘馆时,鞋跟碾过碎金般的落叶,沙沙声里混着心跳。
紫鹃举的灯笼被风掀得摇晃,灯影里那道鬼祟的影子又斜斜漫过来——是周瑞家的那干女儿?
前儿在怡红院廊下撞见过,此刻缩在游廊拐角,衣角沾着桂花瓣。
我没躲,反而加快脚步,靴底碾过一片银杏的脆响惊得她一颤,月光下我看见她喉头动了动,转身往假山后溜了。
推开门,案头墨兰的香裹着潮意涌来。
紫鹃要掌灯,我摆了摆手,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摸向妆匣。
铜锁凉得刺骨,掀开时,赵姨娘的当票、贾环临摹宝玉笔迹的残纸、还有鹦哥记的小本子,全在匣底压着。
本子最末一页,鹦哥用蝇头小楷写着:"辰时三刻,宝二爷佩玉,摸三次,玉温如体温;巳时二刻,玉置案头,摸一次,玉微凉。"
我捏着本子坐回竹榻,指节抵着太阳穴。
宝玉说昨夜玉烫得烧手,可按鹦哥的记录,白日里玉温始终如常。
这说明变故是在他歇下后发生的——赵姨娘前儿摔茶盏的碎瓷片溅到我鞋尖时,位置在东次间门槛边;今儿宝玉摔玉,玉滚到西次间窗下,中间隔了半间屋子的距离。
若有人要换玉,得避开袭人、晴雯的眼,还得算准宝玉摸玉的频次。
"姑娘,要喝参茶么?"紫鹃的声音轻得像片竹叶。
我摇头,袖中假玉的凉意渗进掌心。
这玉是我方才趁宝玉昏睡时从他项上解下的,触手生温,和真玉的暖润不同,倒像块浸了人脂的石头。
窗棂外竹影晃了晃,我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音——每日三次回溯的机会,该用了。
第一次回溯。
我站在怡红院廊下,平儿刚说"大夫到了"。
我没回潇湘馆,反而转身拽住平儿的手腕:"去蘅芜苑借莺儿来。"平儿愣了愣,见我眼尾泛红,忙应下。
莺儿来的时候,鬓边别着朵珠兰,见我就福身:"林姑娘有什么差遣?"我拉她到廊角,把鹦哥的小本子塞给她:"从今日起,你替我盯着宝二爷。
他每回摸玉的时辰、次数、玉的温度,都记在这上面。
若有人靠近他的玉——"我指尖划过她腕上的银镯,"哪怕是替他理领子,也记下来。"
莺儿睫毛颤了颤,低头翻本子:"昨日的也记?"
"昨日的也记。"我望着怡红院窗纸上映出的袭人身影,"你只当是帮我解闷,说我总念叨宝二爷的病。"
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姑娘是疑心那玉..."
"嘘。"我按在她唇上,"别问,照做就是。"
第二次回溯。
我在玉器行后巷堵住贾蔷时,他正跷着二郎腿嗑瓜子,见我来,慌忙把瓜子壳往怀里收:"林妹妹怎么来了?
这地儿腌臜。"
我扯过他的青缎外衫,抖出半块碎玉——和我袖中假玉的纹路一模一样。"前儿让你查的?"
他挠头笑:"您说要找近三月做过通灵宝玉仿品的铺子,我在西市转了七家,就这'聚珍斋'的王老板最心虚。
昨儿我拿半块真玉碴子去问,他眼睛都直了,说'这纹路像极了上月给荣国府做的仿品'。"
我捏着那半块碎玉,凉意透进骨头:"他可说是谁定的?"
"说是个穿青布裙的婆子,口口声声说替主子办事。"贾蔷突然压低声音,"我套他话时,见后堂有个匣子,里头全是玉粉——真玉要磨成粉,得费老大劲呢。"
第三次回溯。
我跪在宝玉床前,他额角还渗着汗,攥着我的袖子直发抖:"林妹妹,那白胡子老头说...说玉里封着我命数..."
我抚开他汗湿的额发,凑到他耳边念:"玉碎香残实可伤,柔肠寸断更堪悲。"这是前日他在桃花诗会上写的句子,当时他醉眼朦胧,说"若玉碎了,我倒能活得轻松些"。
宝玉睫毛颤了颤,瞳孔慢慢聚起焦距:"林妹妹?"
"是我。"我把参汤递到他唇边,"你说要和我读一辈子《西厢》,怎么倒被块石头吓着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发疼:"那玉...真的不对。
昨儿我在祠堂,玉烫得我手背起了泡。"他掀开袖子,腕间果然有片红痕,"林妹妹,你信我么?"
"我信。"我替他盖好被子,"等查清楚了,咱们把假玉砸了,换块糖人挂脖子上,好不好?"
他笑了,像小时候在梨香院抢糖蒸酥酪时那样,眼尾弯成月牙:"好。"
袭人端着药碗进来时,宝玉已经睡着了,手还松松攥着我衣角。
我退出屋子,见廊下桂树影子里站着个人——秦可卿,月白缎子斗篷被夜风吹得翻卷,鬓边珍珠簪子闪着幽光。
"蓉大奶奶?"我走过去,见她指尖掐着帕子,帕角浸了水似的湿。
她拉着我往假山后走,脚步急得发飘:"林妹妹,我刚在宁国府听赖升家的说...贾环找了个江湖术士,说要借通灵宝玉的气数冲喜。"她喉结动了动,"冲的...是他自己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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