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深处的竹影
剑门关的七十二峰还浸在晨雾里时,老张的滑杆已横在关楼外的黄葛树下。露水顺着楠竹的纹路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关楼飞檐的剪影。这两根竹杆是他去年从大巴山深处挑回来的,走了三天两夜,鞋底子磨穿了三双。"铁骨竹要在海拔一千二的地方砍,"老张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竹节处的硬茧,那是常年握杆磨出的印记,"竹肉里带着铁色,扛一百五十斤走十里山路,竹梢都不会打颤。"
蜀地的滑杆自有南北之分。川北的秦岭余脉里,滑杆师傅们偏爱在竹杆中段缠上三道棕绳——那是用大巴山的棕榈叶搓的,雨天能防滑,冬天能隔寒。老张的棕绳已经用了五年,深褐色的绳结里卡着草籽和泥屑,他却从不清理:"这是山路给咱盖的章,越多越吉利。"有次在明月峡抬一位考古专家,专家指着棕绳上的磨损说:"这痕迹比栈道的凿痕还生动,都是蜀道的密码。"
成都平原的滑杆则透着水乡的灵秀。李师傅在宽窄巷子的滑杆,竹杆是都江堰沿岸的水竹,竹皮泛着青绿色的光,藤椅编得像镂空的花篮,能漏下细碎的阳光。"平原路缓,滑杆要轻要巧,"他给游客演示如何调整棉垫,蓝布上绣的芙蓉花在指尖颤动,"客人喝着盖碗茶坐上来,茶沫子都不能晃出半滴。"
在阆中古城,滑杆与古城的节奏完美相融。老杨抬着滑杆走过中天楼时,脚步总会放慢半拍——那是为了让游客看清楼檐上的"魁星点斗"木雕。他的竹杆头包着铜皮,敲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带着回音,与贡院的钟声、醋坊的吆喝组成奇妙的和声。有回抬着位写楹联的老先生,老先生在滑杆上吟出"竹影摇碎古城月,铜声敲落半天星",老杨听不懂平仄,却觉得比庙里的签文还好听。
巴渝码头的滑杆声
重庆朝天门的趸船刚系好缆绳,老王的滑杆已架在第三十二级石阶上。竹杆的影子被江雾拉得很长,一头连着长江的浊浪,一头接着嘉陵江的清波。"两江的水脾气不同,滑杆的抬法也得变,"老王吐出嘴里的烟蒂,烟蒂滚进江里,立刻被漩涡卷走,"走长江边的陡坡,得用'箭步',一步顶三步;走嘉陵江的浅滩,要迈'碎步',步步踩稳当。"
他的竹杆上有块月牙形的疤,是十年前抬冰箱时被码头的铁桩磕的。那天暴雨如注,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老王的搭档突然脚下一滑,他下意识用竹杆去撑,"咔嚓"一声,竹皮裂了道缝,冰箱却稳稳当当没沾半点水。"这竹杆通人性,"他摸着那道疤,疤上的包浆比别处厚,"知道咱靠它吃饭,总在关键时刻护着咱。"
涪陵的乌江岸边,滑杆师傅们有套"水上行话"。过险滩时喊"龙摆尾",后面的人就得跟着前面的弧度侧过身子;遇漩涡叫"鱼翻身",两人要同时矮下半截,让滑杆贴着水面滑行。去年山洪冲毁了一段栈道,老陈和搭档用滑杆转移被困的山民,竹杆在临时搭的木桥上敲出"咚、咚"的响,像在给乌江打拍子。有个三岁的娃吓得直哭,老陈就用竹杆头在水面点出圈圈涟漪:"你看,竹杆在跟鱼说话呢。"
万州的码头坡有"千级梯"之称,滑杆师傅们在这里练就了"换肩术"。不用放下滑杆,前杆师傅一个转身,竹杆就能从左肩换到右肩,动作快得像耍杂技。老郑的"闪电换肩"是码头一绝,有次抬着位外国记者,记者的摄像机还没对准,他已经换了三次肩,惊得老外连说"不可思议"。"这是被逼出来的,"老郑嘿嘿笑,汗水顺着竹杆往下滴,"坡太陡,一个肩膀扛久了,肉会跟竹杆粘在一起。"
川西高原的滑杆魂
康定城外的折多山刚褪去最后一层雪,扎西的滑杆已立在跑马山的经幡下。竹杆是从折多河谷砍的,带着酥油的香气,藤椅上铺着牦牛皮,边缘镶着红珊瑚串成的穗子。"砍竹前要敬山神,"扎西往竹杆前的香炉里撒了把青稞,青烟顺着竹节往上爬,"每根竹梢都系着经幡,风一吹,就把平安带给远方的人。"
高原的滑杆讲究"顺天而行"。上坡时前杆低后杆高,像跟着牦牛的步伐起伏;下坡时前杆高后杆低,如同顺着转经筒的纹路旋转。有次带着位摄影爱好者去子梅垭口拍贡嘎雪山,雪下得能见度不足丈,扎西的竹杆敲在冰面上,发出"当当"的脆响。"这是在问山神,路通不通。"他说。响了七声后,雪突然小了,远处的雪峰露出金顶,像座白银砌的佛塔。
理塘的草原上,滑杆在转山节时会变成移动的经堂。活佛坐着滑杆巡游,竹杆上缠满五彩经幡,藤椅里铺着虎皮,抬杆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的脚步踩着六字真言的节奏,"嗡嘛呢叭咪吽"的吟诵混着竹杆的轻响,在草原上荡开。连牦牛都停下啃草,抬头望着滑杆从经幡下走过,尾巴甩得像经幡的流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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