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罗汉的队伍更让人心跳。几个比孩子高不了多少的小演员,踩着大人的肩头往上攀,底层的壮汉马步扎得稳如磐石,中层的少年弓背托举,最顶端的孩童突然凌空翻转,脚尖稳稳落在同伴头顶。阳光穿过他们汗湿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明明是惊险的动作,孩子们却笑得坦荡,仿佛脚下不是高空,而是自家晒谷场的棉垫。场边的孩子看得痴了,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悄悄把手指塞进嘴里——她总觉得,那些在人塔上翻腾的小演员,说不定比自己还小呢。
魔术师登场时,全场忽然静了。赤着上身的汉子拎着空布袋,先往地上摔了三回,又撑开袋口让四面观众瞧,连袋底都翻过来拍打。孩子们趴在绳上,鼻尖快碰到地面,也没瞅出半点猫腻。可当他低吼一声“来”,布袋里竟滚出圆滚滚的鸡蛋,一个接一个,直到凑够十个。有个戴瓜皮帽的老头不信,亲自上台捏碎一个,蛋清顺着指缝流下来,场边顿时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再来一个”,看魔术师把鸡蛋又变回去,布袋抖得空荡荡,仿佛刚才的十个蛋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最惊心动魄的是那场“杀人戏”。小丑打扮的少年先在魔术师膝头钻来钻去,逗得观众直笑,转瞬间却被按在条凳上,麻绳捆得结结实实。魔术师抡起亮闪闪的砍刀,先劈碎个老南瓜,橙黄的瓜瓤溅在地上,孩子们吓得往后缩。刀落下去的刹那,全场的呼吸都停了,只见“鲜血”顺着凳脚淌成小洼,条凳上的少年再没动弹。穿蓝布衫的妇人掏出帕子抹眼角,卖糖画的老汉叹着气往场中丢铜板,连最调皮的孩子也抿紧嘴唇,眼眶红红的。
散场时,孩子们耷拉着脑袋往出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谁都没说话。路过休息室竹帘时,却撞见“死了的少年”正啃着油饼,看见他们,还咧嘴做了个鬼脸。孩子们愣了愣,忽然炸了锅,有的追着要讨说法,有的拍着大腿笑,吵吵嚷嚷闹成一团。原来那血是苏木水,刀背是钝的,少年藏在凳底的夹层里——这扯谎坝的名字,果然半点不假。
把戏看完,孩子们像脱缰的小马,在花会里四处乱窜。糖人摊前,老伯的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间就画出振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比真的还鲜活。泥人张的案头,彩泥捏的小娃娃排着队,有的挎着竹篮,有的吹着唢呐,最小的那个梳着双丫髻,脸蛋红扑扑的,和巷口卖花的小姑娘一个模样。风筝摊的竹竿上,绢面燕子正迎着风晃悠,尾巴上的飘带扫过孩子们的头顶,引得他们踮脚去够,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夕阳把扯谎坝染成蜜糖色时,孩子们的衣兜里塞满了“宝贝”——捡来的玻璃弹珠、半块没吃完的芝麻糖、用柳枝换来的小泥人。他们排着队往家走,影子被拉得老长,踩着彼此的影子打闹,手里的泥人碰撞出细碎的声响。远处传来收摊的梆子声,混着卖花人的吆喝,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轻轻盖在这喧闹了一天的花会上。
(三)花市深处:草木间的烟火气
穿过把戏团的热闹,花会的核心地带藏着片更温柔的天地。四乡八镇的花农挑着担子赶来,竹筐里的春兰还裹着露水,瓷盆里的山茶开得正艳,连路边的石缝里,都钻出几株不知名字的小蓝花,怯生生地望着往来人群。
卖牡丹的老汉守着摊,烟杆在鞋底敲了敲,慢悠悠给看花人讲:“这株‘姚黄’,得垫着腐叶土,见天晒够四个时辰,开花时能比碗口还大。”穿长衫的先生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花苞,问起价钱,两人就着花香讨价还价,声音不高,倒像是在商量自家的事。旁边卖茉莉的妇人更麻利,用细麻绳把花苗捆成小束,买主多是年轻媳妇,挑两束回去,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整个屋子都浸在香里。
花市边角,有个专卖“奇花”的摊子。竹架上摆着仙人掌,浑身是刺却顶着朵嫩黄的花;瓦盆里的含羞草,一碰叶子就蜷成小拳头,惹得孩子们蹲在那儿,一遍遍地逗弄。摊主是个瘸腿的老园艺匠,总爱讲些花的故事:“这仙人掌在沙漠里能活三年,开花那天,连风沙都得绕着走。”孩子们听得入迷,忘了回家,直到大人提着灯笼来寻,才恋恋不舍地被拉走,嘴里还念叨着“沙漠里的花”。
花农们歇脚时,会凑在老槐树下喝茶。粗瓷碗碰在一起,聊的都是花事:张家的杜鹃得了白粉病,李家的芍药该分株了,谁家新引进的素馨,香味能飘半条街。有个年轻花农愁眉苦脸,说自家的兰草总养不活,白发老汉就把他拉到自家摊前,指着盆里的兰草根:“看见没?得用山泥,透水,就像给它松松筋骨。”说着还挖了一捧土,塞到年轻人手里。
买花的人里,有提着鸟笼的老爷子,选盆文竹摆在鸟笼旁,说“给鸟儿添个伴”;有背着书包的学生,用省下的笔墨钱买盆太阳花,放在课桌上,说“看着就有精神”;还有刚过门的新媳妇,挽着丈夫的胳膊,挑了盆并蒂莲,红着脸说“讨个好彩头”。花摊前的交易,从不是冰冷的银钱往来,倒像是一场草木牵线的社交,你递过花苗,我回赠几句养护的诀窍,花香里混着人情,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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