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赵大河突然站起来,举着步枪往战壕跑,棉袍被炮弹气浪掀得像面红旗。"杀!"老兵的吼声刚起,就被另一发炮弹吞没,手里的陶碗飞了起来,碗底的"家"字在火光中闪了一下,然后碎成了片。
"跟俺冲!"李灶保拽起王幺妹,自己抓起步枪,冻裂的手扣动扳机,子弹打在日军的钢盔上,"当"的一声脆响。他不知道自己打没打中,只觉得热血往头上涌,像盐井里沸腾的卤水,烫得他忘了疼。
激战过后,山坳里的火还在烧,只是添了些新柴——士兵们的遗体。王幺妹在雪地里找到李灶保,他怀里还抱着半罐盐菜,伤口的血冻成了暗红,像块凝固的胭脂。"灶保哥,"娃娃兵哭着摇他,"你说的红薯,俺还没吃着呢......"
后来打扫战场的山西老乡,把李灶保的陶罐碎片埋在火边,撒了把盐。老乡说:"四川娃爱吃盐,咱这儿的土,得让他尝着味。"每年下雪时,山坳里总像有盐香飘,混着松柴的烟,像有人在煮一锅永远吃不完的盐菜。
三、战壕家书:写着牵挂的血字
1940年春,长沙城外的战壕里,月光像层薄霜,铺在泥泞的地上。王文书借着月光写信,信纸是从烟盒上撕的,背面还印着"红锡包"三个字,笔尖蘸着口水,写得很慢,每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
他本名王敬书,广安人,读过三年私塾,在部队里当文书,负责写家书、记伤亡。士兵们都叫他"王文书",说他的字比秀才写得还俊。此刻他的右手缠着布条,是昨天埋地雷时被碎石划的,血渗过布条,在信纸上点出个小小的红痕。
"秀莲吾妻,"他写下这行字,笔尖顿了顿,想起秀莲织蜀锦时的样子。她的手很巧,竹梭在她手里飞,锦面上的芙蓉花就像活的,"前日打退鬼子一次,吾安好,勿念。汝寄来之布鞋已收到,鞋底纳了三十六针,厚实,踩在泥里不滑,比军靴好......"
战壕外传来虫鸣,"唧唧"的,混着远处的炮声,像支没调子的歌。王文书摸出怀里的锦帕,是秀莲送的,上面绣着鸳鸯,一只翅膀已经磨没了。他把锦帕铺在膝盖上,对着月光看,仿佛能看见秀莲坐在织机前,额头上渗着细汗,说"鸳鸯得成对,人也得团圆"。
"吾儿若长,"他接着写,笔尖在纸上抖了抖,"教其识字,勿学吾辈,只会打仗。告诉他,爹爹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读'仁义礼智信'......"写到"信"字,突然停住了——他已经一年没收到秀莲的信了,不知道儿子是否平安,是否还记得爹爹的模样。
旁边的机枪手突然低吼:"鬼子来了!"王文书赶紧把信纸往怀里塞,趴在地上。炮弹呼啸着飞来,震得地动山摇,泥水溅了他一脸。他摸出信纸,边角被弹片划破了,"鸳鸯"两个字缺了半边,像被生生拆开的一对。
"掩护伤员!"连长的吼声传来。王文书抓起步枪,跟着战友往侧翼冲,怀里的信纸硌着胸口,像块发烫的烙铁。他看见个新兵被炮弹掀起来,蓝布衫像片落叶,飘落在泥里,手里还攥着封没写完的信,字被泥水糊成了团。
激战中,王文书的胳膊被流弹打中,血顺着袖子往下淌,滴在信纸上,晕开一片红。他靠在断墙边,继续写,字迹越来越歪,像喝醉了酒:"秀莲,吾恐不能归。家中诸事,劳你多担待。吾儿......"后面的字没写完,一颗炮弹落在附近,他猛地把信纸塞进锦帕,紧紧攥在手里。
打扫战场时,卫生员从他怀里掏出锦帕,信纸已经被血浸透,只有"勿念"两个字还能看清,像句永远说不完的话。后来这封信被辗转送回广安,秀莲把它缝在儿子的襁褓里,锦帕上的鸳鸯,只剩一只孤零零的,望着西南方向。
儿子王念军长大后,在襁褓里发现这封信,血字已经变成了深褐色。秀莲摸着信说:"你爹的字,是想把咱娘俩,刻在心里。"多年后,王念军成了老师,教孩子们写字时总说:"字要写得正,像咱四川人的骨头;字要带着暖,像咱四川人的牵挂。"
四、灶台等待:温着思念的腊肉
1943年冬,四川自贡的一间茅屋里,李婆婆正往灶膛里添柴。松木柴"噼啪"地响,火苗从灶口窜出来,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晃动的念想。
锅里炖着腊肉,是去年杀的年猪,最肥的那块。李婆婆用筷子戳了戳,肉皮已经软了,香气从锅盖缝里钻出来,绕着房梁转,像在找个出口。她对着空灶房说:"三娃,快熟了,你最爱吃肥的,娘给你留着,肥的香,能顶饿。"
三娃是她小儿子,李存厚,出川五年了,只回过一封家书,是1939年从湖南寄的,字歪歪扭扭,像他小时候爬的字:"娘,勿念,儿在前线好,能吃饱,年底或可归。"李婆婆把信裱在墙上,每天都看,纸已经发黄,边角卷了边,上面的"归"字,被她的手指摸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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