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悬湖泣血:四十二天的倒计时
地震后的第十天,岷江上游立起11座“水坟”。最大的叠溪海子横亘在群山之间,水面泛着暗沉的青黑色,像一块巨大的淤青,在阳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每天清晨,守坝的老猎人背着猎枪,腰间挂着麻绳和重锤,来到坝体旁测量。他粗糙的手掌攥着麻绳,看着重锤没入水中的刻度,瞳孔猛地收缩——水位每天上涨两柞,那是用羌人传统计量法,一柞相当于成年男子张开的手掌长度。老猎人皱着眉头,在随身携带的牛皮本子上记下数据,字迹歪歪扭扭,透着焦虑。本子上还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是他根据海子的变化自创的预警标记。
省水利局的查勘队骑着跛脚的骡子,在二次塌方的山道上艰难前行。山路上满是滚落的巨石,马蹄不时打滑,惊得队员们一身冷汗。罗盘指针在靠近海子时疯狂打转,技术员老周眉头紧皱,用竹竿戳了戳坝体,烂泥里竟漂出半截雕花窗棂——那是叠溪镇最大的绸缎庄“锦云阁”的物件,窗棂上精美的牡丹花纹还清晰可见,此刻却沾满泥浆,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老周蹲下身,仔细观察窗棂,仿佛能看到地震时绸缎庄轰然倒塌的场景。他发现窗棂的木质纹理中,还嵌着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当晚宿营时,老周被冰层断裂般的闷响惊醒。他提着马灯走到海子边,微弱的灯光下,水面漂浮着无数死鱼,白花花的肚皮映着诡异的天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蹲下身,捡起一条死鱼,发现鱼鳃处有血迹,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而此时的成都,刘文辉的副官正懒洋洋地靠在春熙路茶馆的竹椅上,吐着烟圈:“不就是山塌了几块石头?等打完这圈,老子还要去灌县收烟税。”他没看见报童手中《新新新闻》的号外:“叠溪海子水位超警戒线五丈!”更不知道,那些用快马传递的加急文书,正被驿站的老倌儿压在喂马的麸皮底下,理由是“这年头兵荒马乱,谁还管水涨水落”。驿站里,马匹不安地刨着蹄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
叠溪海子的坝体在水压下发出“咔咔”的呻吟,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守坝的老猎人在日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水又涨了,坝在哭。”字迹被雨水晕染,模糊不清。他每天都在坝体旁徘徊,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位,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却又无能为力。他尝试用树枝在坝体周围做标记,记录水位变化,还在海子边插上自制的警示旗,希望能引起过往行人的注意。
四、洪峰夜奔:死亡时速四十公里
10月9日酉时,茂县的老艄公正蹲在江边,给木船仔细涂着桐油,刺鼻的油味混着江水的腥气,让人喘不过气。突然,他听见上游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起初以为是暴雨将至,直到江面漂来整棵的柏树——那是松坪沟海拔三千米以上才有的冷杉,树皮上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老艄公脸色瞬间煞白,扔掉油刷就往山上跑,身后的岷江像被煮沸的汤锅,水头撞在礁石上掀起三十丈高的浪,把百年老渡的牌坊整个拍进了江里,飞溅的水花在夕阳下泛着血色。他边跑边喊:“洪水来了!快跑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沿途的村民听到呼喊,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拖家带口地往山上逃命,混乱中,有人摔倒在地,被踩踏得伤痕累累。
洪峰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南下,比快马还快。威州古城的守夜人刚敲响梆子,梆子声还未消散,就看见水头像一堵移动的城墙压过来。城隍庙的铜钟在洪水中浮沉,钟声混着哭喊声漂了整夜。汶川的羌绣作坊里,七十八岁的阿婆戴着老花镜,正把最后一针“羊角花”绣完,银针在绸缎上穿梭。洪水冲垮窗棂的瞬间,她想也没想,将绣绷紧紧抱在怀里,浑浊的水流很快卷走了炕上所有的羌红,也卷走了她毕生的心血。阿婆在洪水中挣扎,绣绷上的丝线被冲散,“羊角花”的图案渐渐模糊。她的老伴儿试图拉住她,却被洪水无情地冲开,两人只能在洪流中绝望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都江堰的金刚堤最先失守。条石被洪水卷着互相撞击,发出金属断裂般的巨响,飞溅的碎石如子弹般四处迸射。宝瓶口的瓶颈效应让洪峰流量从立方米/秒锐减到4000,但冲过安顺桥时,仍把桥面的青石板掀得漫天飞舞。东较场的蜀锦庄里,准备运往上海的“云雀衔枝”锦缎正漂在水面,金线绣的雀儿翅膀沾着污泥,像无数只垂死的鸟。掌柜的跪在水中,绝望地伸手去捞,却被洪水冲得不见踪影。蜀锦庄的伙计们在洪水中哭喊,眼睁睁看着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有的伙计紧紧抱着织机,试图保护这些珍贵的纺织工具,却被洪水的巨大力量冲得不知去向。
洪水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摧毁。百年古树被连根拔起,像稻草般在水面翻滚;村庄被瞬间淹没,只留下屋顶在水面上时隐时现;人们的哭喊声、牲畜的惨叫声,都被洪水的咆哮声吞没。一些老人抱着族谱,希望能留住家族的记忆,却被洪水无情地冲走;孩子们抓着漂浮的木板,惊恐地看着家园被吞噬。这场灾难,如同世界末日降临,给川西大地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在一个被淹没的村庄里,一位母亲将孩子高高举起,自己却被洪水淹没,她用最后的力气将孩子推向高处,希望孩子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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