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部洲的天,不知何时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并非乌云盖顶,而是一种沉滞的灰霾,如同浸透了人间烟火的浊纱,层层叠叠地蒙在苍穹之上。昔日澄澈的星月光辉,被这浊气过滤,落到地上只剩下一片昏蒙死寂。大地之上,战火如被风卷起的野草火星,从一隅之地蔓延开去,烧焦了田野,焚毁了村落,将流离失所的饥民驱赶成一片片移动的、绝望的灰潮。寒霜未至,人心的冻土早已坚硬如铁,贪婪、嗔怒、痴妄的荆棘在冻土下疯长,刺穿仅存的良善与温情。放眼望去,赤地千里,饿殍枕藉,婴孩的啼哭嘶哑无力,老人的叹息沉入泥土,连风掠过枯枝的声音,都带着干裂的呜咽。众生仰首,望不穿那层层灰霾,只觉天穹低垂,如一口倒扣的、密不透风的巨锅,将人间熬煮成一锅绝望的苦汤。
西天极乐,灵山深处。那悬浮于重重祥云瑞霭之上、梵音缭绕的兜率天宫,却静得如同凝固的琥珀。莲台之上,竖三世佛之未来佛—弥勒佛祖趺坐千年。他巨大的身形如山岳般安稳,圆润的脸上常驻的笑意似乎从未改变,只是那笑意深处,沉淀着看尽无量劫数的深邃与悲悯。他垂目,目光仿佛穿透了天宫的琉璃宝顶,穿透了三十三重天,直接落在那片被灰霾笼罩、被苦难浸泡的南瞻部洲。众生如蚁,在苦海中挣扎沉浮,那汇聚成灰霾的贪、嗔、痴三毒,如同污浊的瘴气,刺痛着菩萨的慧眼。
这一日,兜率天宫的寂静被一声极轻微的、仿佛露珠滴落玉盘的清响打破。
弥勒佛祖掌中,那尊伴他亿万劫、温润如羊脂、内蕴七彩霞光的琉璃宝盏,盏心那朵以无上愿力凝结的微妙宝莲,竟无风自动。一片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莲瓣,悄然自莲台上脱落,并未坠下,反而悬浮于盏中,轻轻震颤。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直至整朵宝莲所有的花瓣尽数离体,在琉璃盏的清光中盘旋飞舞,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的星辰。
嗡——!
一声难以形容的、清越而宏大的梵音自琉璃盏内震荡而出!那无数片旋转的莲瓣骤然爆发出柔和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芒!这光芒穿透了琉璃盏壁,穿透了弥勒菩萨合拢的指掌,如同亿万颗微缩的金色太阳骤然点亮!光芒越来越盛,直至将整座兜率天宫映照得纤毫毕现,庄严神圣的气息如潮水般奔涌。
下一瞬,这亿万点金色的流光,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精灵,化作漫天流萤,呼啸着冲开天宫的穹顶,撕裂了灵山外围的祥云瑞霭,朝着那被灰霾笼罩的人间南瞻部洲,决然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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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一个名为“苦水洼”的小乡集。此地贫瘠,因常年干旱,仅有的溪流苦涩难饮而得名。连年战祸波及,乡民十室九空,残存者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连抬头看天的力气都似被抽干。
这一夜,却异象陡生!
先是那厚重如铅的灰霾天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七彩的祥云自那裂口中翻涌而出,流光溢彩,瑰丽得如同梦境。霞光泼洒下来,将整个苦水洼乡集染上了一层流动的、温暖的釉色。麻木的乡民被这从未见过的光亮刺得眯起眼,茫然地仰起头。
紧接着,一阵清朗的童谣声,毫无征兆地,随风飘荡而来。那声音稚嫩纯净,仿佛来自云端,又好似响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破布袋,装乾坤,”
“笑呵呵,破古今愁;”
“龙华树,三叩首,”
“泥巴蛋,也点头!”
这童谣用词俚俗,韵律古怪,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抚慰感,如清泉淌过干涸的心田。乡集角落,一位须发皆白、曾做过私塾先生的老者猛地一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七彩祥云,枯瘦的手指飞快地掐算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浑身剧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西方连连叩首,老泪纵横,嘶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敬畏:
“转轮…转轮圣王!降世之兆!是圣王降世之兆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呼喊,更大的奇迹接踵而至:
乡外龟裂如蛛网的荒田里,一夜之间,竟有无数嫩绿的新芽顶开板结的土块,倔强地探出头来!那绿意鲜活得刺眼,在晨曦中舒展着柔嫩的叶片,贪婪地吮吸着霞光里蕴含的奇异生机。
村头那口早已枯竭了十几年的老井,井底深处传来汩汩的闷响。清晨,有妇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汲水,竟拉上来满满一桶清澈甘冽的泉水!消息如野火燎原,绝望的乡民蜂拥而至,捧起清泉痛饮,甘甜的水滋润着干裂的喉咙,也滋润着几近枯死的心。
更奇的是,连日来因饥饿和惊恐而昼夜啼哭不止的婴孩们,此刻竟都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他们躺在母亲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天边的彩云,咯咯地笑出声来。那纯净无邪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死寂的乡集上空回荡,竟压过了连日的愁云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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