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星子“噼啪”炸开,孙小朵捏着竹刷的手顿在半空。
焦黑的锅灰正顺着锅底弧度缓缓蠕动,像一群被施了法术的蚂蚁,不多时竟在锅底中央聚成一行小字:“壬寅年,春三月,孙小朵代天鸣雷,雨落西畴。”
“哎呦喂!”她猛地直起腰,竹刷“当啷”掉在地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锅面上投下银边,那行字却泛着暖融融的橙红,像刚从灶里扒拉出来的烤红薯。
她踮脚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锅壁——这字迹歪歪扭扭,横不平竖不直,倒像村里二狗子拿树枝在泥墙上画的,可内容分明是她上月替凡人求雨的事。
“奇了怪了,我自己都没往玉牒上记,这火倒成精了?”
她从腰间摸出桃核瓶,瓶身还沾着白天摘的桃花瓣。
轻轻敲了敲锅沿,脆生生道:“连烧饭都开始写日记了?”话音未落,灶火“轰”地窜起三寸高,火星子撞在锅壁上,又烧出一行新字:“小金猴初翻筋斗,摔进汤锅,汤咸三日。”
“哈哈哈!”孙小朵笑得前仰后合,手撑着灶台直拍腿。
这可不就是前天的事?
那小猴子非要学她翻筋斗,结果一个没稳住栽进了煮萝卜汤的锅里,吓得她连舀三碗汤才把猴毛上的盐粒冲干净。
“你个小破锅,比我还会记仇!”她故意板起脸,可眼尾的笑纹早绷不住了,“行啊,往后你就给我当史官,专记咱凡人的鸡毛蒜皮。”
她伸手将锅倒扣在青石板上,锅底的焦字在地上投下一片暗纹。
月光漫过来,那些字像活了似的往土里钻,孙小朵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雨落西畴”四个字,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不是灶火的热,是泥土里泛上来的温,像谁捧着热乎的烤馍往她手里塞。
“咱家不靠天庭立碑,”她对着地面郑重道,“就靠锅底存史!”
村东头晒酱场传来“咔啦”一声脆响。
萧逸正蹲在老周婶的酱坛前,月光把坛身上的刻痕照得清清楚楚:“大圣那年偷鞋,其实留了借条,压在王母梳妆匣下。”他伸手摸了摸那行字,坛泥还带着白天晒的余温。
再往旁看,十口酱坛从东到西排开,坛壁上的刻痕密得像蜂窝:“大圣蹭老李家烙饼,付了三枚野桃”“大圣哄哭娃,唱跑调山歌”“大圣帮王阿公赶牛,牛撞翻菜畦”……
“小萧先生,这坛最老。”老周婶端着碗酸梅汤凑过来,碗沿还沾着酱星子,“我奶奶的奶奶传下的,说是大圣第一次来咱村,偷了我家半筐枣,留了张草纸借条。”萧逸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口,酸得眯眼,再看那最老的酱坛,坛壁上果然有行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字,像是用指甲划的:“借枣一筐,还桃三担——齐天大圣。”
他突然直起身子,把十口酱坛按大小排了个半圆。
晚风裹着酱香味吹过,最中间那口坛“嘭”地裂开条缝,金粉“簌簌”往外冒,在空中旋成一道光链。
“大圣第五百零一次逃婚!”不知哪个孩童喊了一嗓子,金粉瞬间拼出画面:红盖头的仙女追着抱桃的大圣满天宫跑,大圣边跑边把桃核往身后扔,桃核落在哪,哪就长出桃树。
画面最后,金粉散作星子,“刷”地钻进各家灶膛。
萧逸望着夜空笑了。
他蹲下来,把最小的孩童抱上膝盖,指着酱坛道:“知道啥是史不?不是天上那些金叶子写的,是咱们嚼着桃干记的——你阿婆说的,你阿公说的,你奶的奶说的,都是史。”孩童似懂非懂,舔了舔嘴角的酱渣子,脆生生重复:“史是嚼桃干记的!”
庙前的老槐树下,韦阳的草鞋踩过满地灯油。
他夜巡到这儿时,正见盲童阿福踮着脚,在庙柱“信”字旁划刻痕。
“阿福,刻啥呢?”他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
阿福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往庙柱上引:“韦大哥,我记大圣来过几天。他来那天,我闻见桃香;他走那天,我听见风里有金箍棒响。”
韦阳的手顿在“信”字旁——那上面已经有十三道刻痕了。
他抬头望向庙顶,月光把瓦当照得发白。
心念一动,他跑回村头借了十盏油灯,又从各家讨来灯芯灰,在庙前的空地上摆了个北斗星图。
“阿福,你说大圣的脚印在风里,那咱就让灯芯记风。”他点燃油灯,火苗摇晃着,像一串会呼吸的星星。
七日后的清晨,韦阳蹲在庙前,手里捏着一团灯芯灰。
灰里混着桃根汁,已经凝成深褐色的墨。
他铺开桑皮纸,笔尖刚触到纸,灰墨突然自己晕开,写出一行字:“某日,雨;某人,病愈;某灶,重燃。”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这七日里村里发生的事:王二婶的咳嗽好了,张猎户打到了山鸡,村西头断了三年的老灶又冒炊烟了。
村民们围过来看,有人抹眼泪,有人拍大腿笑。
韦阳摸着纸页上的字,轻声道:“你们不是在读史,是在活成史。”纸页突然“哗啦”一响,风卷着墨香往山外去了,像一封没写地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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