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我忍不住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还有人痛苦的呻吟。”陈先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李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老宅里什么时候有人了?她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家,把门死死顶住,一夜没敢合眼。”
“第二天一早,李婆子悄悄打听,才知道住在老宅斜对门的一户人家,昨天夜里突然全家都病倒了,症状和之前那些人一模一样,高热、说胡话,尤其是那家的男人,嘴里一直喊着‘冷……水里……有东西……’”
“这还不是最邪乎的。”陈先生的目光扫过众人惊恐的脸,“过了两天,有胆大的人结伴去老宅查看,门一推开,那股子腥臭潮湿的味道熏得人直作呕。院子里果然像李婆子说的那样,地上有暗绿色的霉斑,那口老井边上,水汽氤氲,井口周围的石头上,全是那种黏腻的黄水痕迹。”
“他们壮着胆子进了正屋,一看,差点没吓死。屋里根本没人,但靠窗的那张破床上,被褥湿漉漉的,像是被水浸透了,上面还有一个人形的压痕,周围的墙皮都被水汽熏得鼓了起来,剥落下来,露出下面发黑的砖块。最吓人的是,窗纸上那个被‘抹’过的地方,破了一个洞,洞边上的纸都卷了起来,颜色发黄,像是被什么腐蚀性的东西浸过。”
“后来呢?那疫鬼怎么样了?”一个小伙子急切地问。
“后来啊,”陈先生叹了口气,“镇上死的人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撑不住了。这时候,来了一个云游的老道,自称懂些驱邪的法子。老道在镇上转了一圈,又去那老宅看了看,回来就跟镇长说,这是招了‘疫鬼’了,是天地间的病气所化,专门在阴湿之地作祟,散播瘟疫。”
“老道说,这疫鬼身形飘忽,属阴湿,喜水,寻常法器难伤其分毫,唯有找到它的‘巢穴’,也就是它凝聚病气的地方,才能有办法。”陈先生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你们猜,那疫鬼的巢穴在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猜。
“就在那老宅的老井里!”陈先生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了出来,“老道说,那口井常年不见天日,阴寒潮湿,又死过人,最容易聚敛阴邪病气,成了疫鬼的藏身之地。”
“那老道怎么处理的?”
“老道让镇上的人凑钱,买了几担生石灰,又准备了朱砂、符水。选了个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带着几个胆大的青壮,去了老宅。到了井边,老道先是念了一通咒,然后让人把生石灰一股脑地倒进井里。”
“这生石灰一下去,那井里可就热闹了。”陈先生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先是‘咕嘟咕嘟’地冒泡,像是烧开了的水,接着从井里冒出一股黑气,那黑气臭得人脑袋发晕,还带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腐烂味。黑气里,隐约能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在翻滚,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人在痛苦地嘶吼,又像是水泡破裂的声音。”
“老道趁机撒下朱砂,贴上符纸,又让人往井里倒符水。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井里的动静才渐渐小了,黑气也慢慢散了。最后,老道让人找了块大青石板,把井口死死封住,又在石板上刻了镇邪的符文,这才算完。”
“那疫鬼……被镇住了?”
“镇住没镇住,谁也不知道。”陈先生摇摇头,“不过说来也怪,自打那以后,镇上的怪病居然真的慢慢止住了,没再添新的病人,原先那些病重的,也有几个慢慢好了起来。只是从那以后,没人再敢靠近那老宅,更没人敢动那口井的石板。”
“后来呢?那老宅和井怎么样了?”
“后来啊,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慢慢忘了这事,只是那老宅一直空着,成了镇上的禁地。”陈先生望着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更暗了,“我后来又去过一次那巷子,远远地看了一眼那老宅,墙头上长满了荒草,那口井的位置,石板上刻的符文已经模糊不清了,周围的地面还是比别处潮湿,大夏天的,都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湿气。”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后怕:“你们说,那疫鬼,是不是还在那井底下待着?等着下一个阴雨连绵的年头,再出来作祟?”
茶楼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窗棂、屋檐,还有每个人的心头。我忽然觉得背上一阵发凉,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窗外的河水似乎又涨了些,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落叶和杂物,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陈先生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茶,站起身,裹紧了旧毡帽:“时候不早了,雨也小了,我该回去了。”他佝偻着背,慢慢走向楼梯,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在呻吟。
我坐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那片被雨水笼罩的、湿漉漉的古镇,心里那股寒意怎么也驱散不了。落雨镇的雨,还在下着,那阴暗潮湿的角落,会不会真的藏着什么飘忽不定的影子?那口被石板封住的老井底下,会不会真的沉睡着一个散播瘟疫的恶鬼?
一阵穿堂风吹过,二楼的油灯晃了晃,灯芯爆出一个火星,光线瞬间暗了下去。我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还有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若有似无的霉味,仿佛真的带着一丝甜腥的腐臭。
也许,陈先生讲的只是个老掉牙的民间传说,用来吓唬小孩子,或者打发这漫长的雨天。可我看着窗外那片在暮色和雨雾中若隐若现的老宅方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在那些终年不见阳光的潮湿角落,在那些被雨水浸泡的古老建筑里,有些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它们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下一个阴湿的季节,将恐惧和病痛,重新带到这片土地上。
我再也坐不住了,付了茶钱,匆匆离开了听雨楼。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雨丝打在脸上,冰凉刺骨。两旁的老宅屋檐下,阴影浓得化不开,我总觉得,在某个阴暗的墙角,在某扇紧闭的窗户后面,有一双模糊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透过雨幕,静静地注视着我。
那一夜,我在落雨镇的客栈里,听了一夜的雨声,也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全是湿漉漉的影子,黏腻的黄水,还有那“哗啦哗啦”的、像是有人在泼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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