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会喃挑的两百轻骑是寅时三刻出发的。
杨峰站在寨门前,看着他们马蹄裹布,刀鞘塞了棉絮,像一群蹑手蹑脚的夜猫子。
直到马蹄声彻底隐入雾中,他才摸了摸靴筒里的瓷片——那是昨夜茂才塞给他的,说只要见到粮车旁飘起红绸酒葫芦,就打碎瓷片,会有接应。
山下的炊烟散得慢,混着腊肉香往寨子里钻。
几个饿得眼绿的小卒趴在寨墙上抽鼻子,杨峰听见他们吞口水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似的。
他盯着粮车方向,突然看见三个黑点从雾里钻出来——是阿会喃的探马。
"将军!"探马滚鞍下马,脸上沾着草屑,笑得见牙不见眼,"粮车旁就二十来个老卒,刀都生了锈!
咱们冲过去时,他们举着酒葫芦喊'好汉饶命',连车都没来得及赶!"他从怀里掏出块油亮亮的熏肉,"您闻闻,这肉香得能把人魂勾走!"
杨峰接过肉,指尖触到还带着余温的油脂。
他想起许都街头的糖画,也是这样甜得发腻的味道——当年他偷了块糖画,被掌柜追得摔进泥坑,糖画黏在脸上,甜得他直吐酸水。"好。"他把肉递回去,"告诉阿会喃,把粮车押回来,酒肉分下去。"
辰时末,寨门被撞得哐哐响。
阿会喃骑在枣红马上,身后二十辆粮车挤得满满当当,车帮上挂着整只的烤羊、成坛的苞谷酒。
他扯着嗓子喊:"孟大王!
您瞧这酒坛上的泥封,是益州老窖的记号!"
孟获正蹲在火塘边啃野薯,闻言"腾"地站起来,野薯骨碌碌滚进灰堆。
他踩着木屐冲过去,伸手就去掀粮车篷布——里面码着白生生的大米,最上面还摆着两坛酒,红绸系着的酒葫芦在阳光下晃眼。"好!"他一巴掌拍在阿会喃背上,震得对方差点栽下马,"今晚摆酒!
所有洞主都来,咱们喝他个天翻地覆!"
朵思大王的算筹"哗啦"掉了一地。
他弯腰去捡,白发扫过青石板,声音闷在喉咙里:"大王,蜀人上月还在催咱们交山货,这月突然送粮......"
"老东西就是爱嚼舌根!"孟获扯下酒葫芦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老子都喝上益州老窖了,还管他什么蜀人曹人?"他甩着酒葫芦转向众洞主,"都听着!
今晚谁不喝够三坛,老子拿藤条抽他屁股!"
寨子里的篝火是未时点起来的。
杨峰蹲在偏帐后,看着族人们脱了兽皮褂子,赤着胳膊划拳。
阿会喃抱着酒坛当水喝,脖子上挂着烤鸡腿,油星子溅在狼头刺青上;几个小娘子端着木盆送酒,被醉汉拽着胳膊灌,笑得直踢腿。
他摸了摸胸口发烫的狼头刺青——那是孟获阿爹用烧红的铁针给他纹的,当时他疼得咬碎了半颗牙,现在倒觉得,这刺青像块烙铁,烫得他后背直冒冷汗。
月上中天时,喧闹声弱了下去。
杨峰数着更鼓,第三通鼓响过,最后几个醉汉歪在草堆里打呼噜。
他摸出靴筒里的瓷片,轻轻一掰——"咔",瓷片裂成两半,里面裹着的朱砂粉簌簌落在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杨将军?"
杨峰的手猛地一颤。
回头见是守夜的小卒阿木,手里提着铜灯,火光映得他眼白发亮,"您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杨峰扯了扯腰带,"去茅房。"他抬腿要走,阿木却往前跨了一步,铜灯凑近他的脸:"您身上怎么有股子怪味?"
杨峰闻了闻衣袖——是朱砂的土腥气。
他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堆起笑:"许是刚才帮厨,沾了香料。"他伸手去推阿木,阿木却抓住他的手腕:"不对!"他突然提高嗓门,"前夜朵思大王说,有奸细会用朱砂粉传信......"
"闭嘴!"杨峰一拳砸在阿木喉结上。
小卒闷哼一声,铜灯摔在地上,火光映出他惊恐的眼睛。
杨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短刀。
阿木的指甲抠进他手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极了十年前许都街头,他偷糖画被抓住时,掌柜用铜勺敲破他额头的血。
"对不起。"杨峰咬着牙,短刀捅进阿木肋骨。
小卒的身体抽搐两下,渐渐没了动静。
杨峰扯下他的腰带,把尸体拖进柴堆,转身就往寨门跑。
寨门的守卫正靠在木柱上打盹。
杨峰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滋啦"一声擦亮——这是和茂才约好的信号。
远处山梁突然亮起三点火光,像三只发红的眼睛。
守卫被火光惊醒,揉着眼睛喊:"谁在点火?"
杨峰抄起旁边的长棍,照着守卫后颈砸下去。
守卫闷声倒地,他扑到门闩前,手忙脚乱地拔门闩。
木闩刚抽出一半,身后突然响起惊呼:"抓奸细!
杨峰反了——!"
杨峰回头,看见巡夜的小队长举着火把冲过来,后面跟着七八个持矛的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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