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魂的药……”
柳生静那枯枝般的手指彻底僵在了半空。
炉火跳跃的光影在他清癯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内心翻涌的惊涛。
药壶里的汤汁咕嘟咕嘟,苦涩的气味弥漫在狭小冰冷的配房里,却压不住窗外透进来的、属于冰鉴司番役那比静雪苑积雪更刺骨的寒意。
他依旧背对着纲手,沉默得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只有微微绷紧的肩线泄露了那沉重的三个字带来的冲击。
纲手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炉火旁,玄黑的凤袍几乎融进角落的阴影里,碧绿的瞳孔映着火光,也映着柳生静僵硬的背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药汁翻滚和窗外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在撕扯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许久,柳生静那握着木夹的手指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难。”
这一个字,重若千钧。
难,难在何处?
难在虎狼环伺,难在药引无方,难在暖魂之药,本就是逆天而行,向这森冷的宫墙夺回一丝被冻僵的人性!
纲手眼中那沉静的冰湖下,岩浆无声地奔涌。
她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答案。
“药好了,端进来。”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转身离开了这弥漫着苦涩与沉重决心的配房。
柳生静依旧蹲在那里,凝视着跳跃的炉火,那深邃疲惫的眼底,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了,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药壶里的咕嘟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重。
静雪苑的日子,在冰鉴司银灰色身影无声的梭巡和刺骨寒风的呜咽中,缓慢地流淌,每一刻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
胡亥的高热在柳生静精心调配的汤药和纲手不眠不休的守护下,终于如同退潮般缓慢消退了。
孩子的小脸不再烧得通红,呼吸也渐渐平稳悠长,只是那惊悸似乎已深入骨髓。
他变得异常安静,醒来时那双酷似纲手的碧绿大眼常常空洞地望着殿顶斑驳的藻井,对周遭的声响反应迟钝,偶尔在睡梦中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那无声的惊恐,比高热时的哭嚎更让纲手心如刀绞。
“娘娘,殿下今日只用了小半碗米羹……”
负责照料胡亥饮食的宫人忧心忡忡地低声禀报,手里捧着几乎没动过的碗盏。
纲手坐在榻边,正用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胡亥额角睡梦中渗出的冷汗。
孩子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知道了,温着吧。”
她的声音平静,目光却片刻不离儿子那毫无生气的脸。
柳生静的药缓解了身体的病痛,却暖不了那颗被圣殿阴影和帝王冰冷彻底冻僵的小小心灵。
真正的病根,深植于这令人窒息的宫墙之内。
与此同时,皇城西北角,神鹿苑。
这里的气氛与静雪苑的死寂截然不同。
神鹿苑占地广阔,林木葱郁,是皇家豢养珍奇异兽之所。
苑内鹿鸣呦呦,鸟雀啁啾,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和兽类特有的微腥。
高大的乔木枝繁叶茂,在夏日里投下大片清凉的绿荫。
苑中一处地势略高的开阔草坪上,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牙旗。
旗帜底色玄黑,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獠牙毕露的巨大犬首,犬目锐利如电,仿佛能洞察一切宵小。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威势和守护之意。
这便是帝国“护驾牙旗”之一,象征着皇家禁卫的一部分威严。
此刻,牙旗下方巨大的原木旗墩旁,懒洋洋地趴伏着一头巨兽。
它四肢粗壮有力,即使在休憩状态,那线条流畅的肌肉轮廓也清晰可见,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硕大的头颅枕在前爪上,宽阔的鼻梁上方,一双半睁半闭的琥珀色兽瞳偶尔懒散地扫视一下四周,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慵懒,仿佛对苑中奔跑嬉戏的珍禽异兽提不起半点兴趣。
只有当负责照料它的侍从靠近时,那眼皮才会懒洋洋地抬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点不耐的咕噜声,便又阖上。
这便是护驾牙旗将军——黑丸。
名义上,它是守护皇家兽苑安宁、震慑宵小的象征。
实际上,它的主人,是那位被“荣升”为牙旗将军的犬冢爪。
此刻,犬冢爪本人正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蓝色劲装,外罩象征其身份的、绣有简化版犬首金纹的牙旗将军短袍,正背对着黑丸,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把大刷子,认认真真地梳理着黑丸那身厚实背毛。
她的动作大开大合,力道十足,刷毛刮过黑丸浓密的毛发,发出唰唰的声响。
“喂,大家伙,挪挪屁股!这边毛都打结了!天天趴着不动弹,你是来当吉祥物的还是来当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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