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拂袖走出长春仙馆时,暮色已漫过假山。
竹息亦步亦趋跟着,瞧着主子脸色铁青,再看了眼平时不离手的佛珠也已消失,忙重新取了一串奉上:
"娘娘消消气,皇后娘娘到底年轻......"
"年轻?" 太后冷笑一声,熟练的捻起佛珠,
"她哪里年轻了?哀家这次算是看走眼了,从前为着她皇后体面,哀家甚少插手后宫事务,
如今才算惊觉,哀家这侄女竟是如此的拎不清......更没有大局观,偏偏眼皮子还浅。"
鞋跟碾碎道旁残花,她越想越气,
"想当年哀家作为四妃之一,共治六宫时,头顶上也不是没有贵妃、皇贵妃压着,可那又如何?
宫权不还是被我等四人牢牢掌控?那时靠的可不是什么争风吃醋,而是广结善缘、收揽人心。
那时候的我们,哪一个不是手里攥着皇子、身后跟着一群依附的嫔妃?
再看她 —— 眼里只有华妃的东珠、皇帝的宠幸,连拉拢低位嫔妃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个废物。"
竹息不敢接话,只默默替太后理了理披风。
远处湖面吹来冷风,卷得太后一时之间眼眶发酸。
她忽然想起宜修刚入王府时的模样 ——
怯生生的庶女,攥着她的衣袖说 "全靠姑母照应",哪像如今这般偏执疯魔?
"真当皇后之位是靠面子挣来的?" 太后对着湖面叹气,倒影里自己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皇后之位是要谋国、谋君的!她倒好,放着三阿哥这个现成的养子不用,偏去盯着昭嫔的肚子......"
"娘娘息怒," 竹息小声劝慰,"好在娘娘已替皇后娘娘谋划了抱养之事,等有了皇子傍身......"
"傍身?" 太后苦笑,"齐妃还活着呢!三阿哥将来认不认她这个养母都难说。"
她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宇,声音渐低,"哀家真是老了,原以为宜修能撑起乌拉那拉氏,谁知......"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皇帝的御驾声。
原来是雍正已得了消息,知道太后銮驾来了圆明园。
到底是生母,纵使母子间隔着老十四的嫌隙,可面上的礼数也省不得。
他匆匆放下奏折,沿着曲径往长春仙馆赶来,远远望见太后与竹息立在湖畔的身影,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帝王略一沉吟,便知姑侄二人的谈话已然收场。
宜修那偏执性子,也不知皇额娘此番是否能劝得转?
正思忖间,却见太后已抬步迎上前来,眼角眉梢皆是得体的慈爱,仿佛方才长春仙馆里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雍正上前垂眸行礼,指尖触到太后冰凉的手背时,心中也不仅泛起一丝复杂的酸涩。
自登基以来,他们这对母子便如隔着重重纱幕,
可圣祖年间苦心经营的孝道假面,至今仍要一丝不苟地戴着。
他不动声色搀扶起太后,玄色箭袖扫过湖边芦苇,惊起几只夜鹭。
随着二人并肩而行,随行宫人皆识趣地退避十丈开外。
暖风掠过湖面,卷着残荷的腥气,却吹不散弥漫在母子间的沉默。
雍正望着水面上晃动的倒影,不知该从何处开口询问;
太后也是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满肚子算计的话语,终究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最终还是太后先打破沉默,就见她幽幽开口:
"皇后之事已被传的满城风雨,哀家再不来,旁人还当皇家连中宫体面都不顾了。"
她望着远处朦胧的殿宇,语气里掺着几分无奈,
"只是不知何时宜修也已变得这般执拗,哀家也是好说歹说才听进些道理。"
雍正垂眸应声,玄色朝服在风里轻轻晃动。
听太后这话,想必是把宜修训斥了一番。
他斟酌着措辞:"儿子也去瞧了皇后,太医说只需静心调养些时日即可。
劳皇额娘专程来这一趟,是儿子与皇后的不是。"
太后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朝珠。
"你如今是皇帝,后宫安稳才能专心前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雍正紧绷的脸颊:"年羹尧在西北卖命不假,但华妃这边,皇帝也得收着些。
一味纵容,养大了胃口,哀家怕皇帝你最后无法收手。"
雍正作为帝王,做事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遏制华妃的位份,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于是即使是当着太后的面,他也只是沉默不语。
太后见此,先是抬手理了理鬓边银发,然后语气陡然转沉,
"方才与皇后长谈,她在意的哪里是东珠这些身外之物?"
话落,她略微攥住雍正手腕,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她是皇后,是六宫之主!三番五次被宠妃踩在头上,
颜面扫地,你当真以为她能咽得下这口气?
人活一世,最看重的便是尊严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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