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影醒时,枕畔已放着一匹天水碧的料子,颜色像隔夜的月光浸进了湖水。她伸手去摸,指尖沾了点凉意,便缩回被窝里,蜷成一只未醒的猫。
“小主子,再不起,皇后娘娘要等急了。”嬷嬷隔着纱帐催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窗外的风。
杏影这才想起昨夜的事:风筝灰被埋进土里,皇后娘娘跪在老佛爷榻前,脊背像一柄折不断的剑。
她当时躲在屏风后,手里攥着半截断线,线头还缠着一点焦黑的纸屑,像一截被掐灭的烛芯。
“额娘……不生气了吗?”她小声问。
容嬷嬷替她穿衣的手顿了顿,天水碧的衫子从肩头滑下去,堆在腰际,像一汪未化的雪。“娘娘昨夜没合眼。”容嬷嬷叹气,“今早寅末就去了慈宁宫,回来时说——要带您放风筝。”
杏影的眼睛倏地亮了,又迅速暗下去。她低头扯着衣带,结扣打成死结:“我的风筝……已经烧了。”
“烧了旧的,才有新的。”皇后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声音比平日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稳。
她今日未穿正红,一袭天水碧的常服,鬓边凤钗换了素银的,凤尾低垂,像收起了所有锋芒。
杏影怔怔望着她,忽然发现皇后眼角有未掩住的血丝,却衬得那双眼愈发黑,像两团浸在冰里的墨。
御花园的草已长到脚踝,风一过,绿浪起伏。
内侍抬来一只崭新的鲤鱼风筝,竹骨削得极薄,糊了层银红的绢,鱼尾用金线勾了鳞,在阳光下像一尾真鱼跃出碧波。
皇后接过线轴,冰蚕丝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她蹲下身,替杏影理了理鬓边碎发——手指在发抖,却固执地一下一下梳拢:“这线比杏儿原先那根结实,不会再断。”
杏影仰头看她,皇后今日没涂胭脂,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可嘴角却扬着,像用尽力气扯出的弧度。她忽然抓住皇后的手,指尖冰凉:“额娘……儿臣那天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皇后指尖一颤,冰蚕丝在轴上缠出一道痕。她抬眼望向远处,御道尽头,宫墙的影子压下来,把天光切成四方的牢笼。
“杏儿说的是真话。”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真话……原是最锋利的。”
风筝被风托起,杏影跑起来,天水碧的裙角掠过草尖,沾了碎金似的阳光。皇后站在原地放线,冰蚕丝从指间滑过,起初绷紧如弦,后来渐渐松了——风筝已飞得极高,只剩一点银红悬在碧空,像谁用指甲在天上掐出的血珠。
“再高点!”杏影回头喊,小脸跑得通红,眼里盛着整个夏天的风。
皇后忽然松开线轴。
冰蚕丝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风筝晃了晃,竟稳稳悬住了。
杏影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风。她惶然转身,却见皇后对她张开手臂——
“飞吧。”皇后说。
风掠过她的衣袂,天水碧的料子泛起涟漪,像一湖春水被吹皱。杏影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拔腿奔向皇后,一头扎进她怀里,额头撞在皇后锁骨上,发出“咚”的闷响。
皇后踉跄半步,却抱紧了她。杏影闻到她衣襟上檀香混着膏药的气息,苦而暖,像佛堂里经年不散的烟。
她的小手抓住皇后腰间的系带,攥得死紧,仿佛那是最后一根能系住两人的线。
“额娘……”她声音闷在皇后肩头,“我飞不高,我……我怕。”
皇后抚过她脑后细软的发,指尖触到一点湿意——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杏影的。“不怕。”她轻声道,“线断了,还有风;风停了,还有地。杏儿只需记得——”
她顿了顿,低头贴上杏影的耳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若有一日你不得不飞,别回头。你的影子,会替我跟着你。”
杏影抬头,看见皇后眼角那粒朱砂痣,在阳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她忽然伸手去摸,指尖碰到那点红,皇后却笑了——不是往日端庄的、用尺子量出来的笑,而是眼角弯起,唇边绽开,像一朵迟开的杏花,终于在春末找到了自己的颜色。
远处传来内侍的通传声,说老佛爷赏的午膳已摆在慈宁宫。皇后牵起杏影的手,冰蚕丝的线轴不知何时已回到她掌心,线头却系在了两人交握的指间,松松绕了一圈,像一道看不见的镯子。
“走吧。”她拉着杏影往御道外走,“去谢恩。然后……”她侧头,对杏影眨了眨眼,“我们偷偷在慈宁宫的杏树下埋两颗莲子,明年若开花,就算是我们放的另一只风筝。”
杏影蹦跳着跟上,天水碧的衫子拂过草叶,沙沙声里混着孩子清脆的笑。皇后走得很慢,却一步未停。
宫墙的影子投在她背上,渐渐被阳光拉长、冲淡,最终化进风里。
而那只鲤鱼风筝,仍悬在极高的天上,银红的尾鳍掠过云脚,像一尾真正的鱼,游向了宫墙外看不见的天光。
喜欢新还珠格格之燕泰情请大家收藏:(www.zjsw.org)新还珠格格之燕泰情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