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白在前,油纸伞隔绝了大部分雨水。沈惊澜跟在后面,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浇在她头上、身上,瞬间将她本就湿透的单薄衣衫彻底浸透。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皮肤,刺入骨髓。额角伤口被雨水冲刷,暗绿的药膏被稀释,露出底下翻卷的皮肉,新鲜的刺痛混合着冰冷的麻木,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在寒冷与剧痛的双重夹击下剧烈地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夹道幽深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单调的雨声、水流声,以及她自己粗重破碎的喘息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疯狂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片灰蒙的天光。夹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早已朽烂不堪的乌木小门。
周砚白推开小门。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着湿冷的雨气,扑面而来。
喧嚣!
不再是死寂!是活生生的、带着烟火气的喧嚣!
嘈杂的人声!带着浓重水乡口音的吆喝!木器碰撞的闷响!还有……一股极其浓烈、混杂着劣质茶叶的焦糊香气、油腻食物气息、汗腥味以及潮湿木头气味的……市井浊气!
沈惊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和气味冲得眼前一花!踉跄着迈过门槛!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却异常热闹的临水街道!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湿滑光亮,倒映着两侧高低错落、白墙黛瓦的陈旧屋舍。雨水顺着屋檐瓦当滴落,在石板路上砸出无数细小的水花。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油布伞、竹棚子支棱着,遮挡着风雨。卖热汤面的摊子蒸汽腾腾,裹着油腻围裙的汉子大声吆喝着;卖竹编器物的老人缩在角落,守着几件精巧的竹篮竹篓;卖劣质香片茶叶的小贩敲着铁片,发出“啷啷啷”的刺耳声响……
更远处!河道蜿蜒!浑浊的河水在雨中翻涌着细密的涟漪!几艘乌篷船系在岸边湿滑的木桩上,随着水波轻轻摇晃。船尾堆着湿漉漉的渔网和鱼篓,散发出浓烈的鱼腥气。
而就在他们立足的街角斜对面!
一座临河而建的两层木楼!
飞檐翘角,黛瓦覆顶,白墙早已被雨水和油烟熏染成深浅不一的灰黄色。一块半旧的木制招牌悬挂在二楼的檐下,被雨水冲刷得字迹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出三个墨色大字:
“桂雨坊”!
桂!雨!坊!
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惊澜被雨水冲刷得冰冷的瞳孔之上!
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混合着灭顶的寒意!如同九天垂落的冰瀑!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哥!
那金黄油亮!甜香扑鼻的桂花糕!
那少年温暖宠溺的笑容!
火光!冲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走——!!!”
所有被强行冰封的记忆碎片!被这三个字!如同引爆了最深处的地雷!轰然炸开!在她摇摇欲坠的识海中疯狂搅动!穿刺!
“呃——!”一声被强行扼断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垂死野兽般的呜咽!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猛地从她紧咬的齿关间挤出!身体在巨大的冲击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眼前瞬间一片血红!那只被药膏裹死的左手!在灭顶的恐惧驱使下!竟爆发出垂死般的力量!五指隔着厚厚的白布!死死抠住了身旁冰冷湿滑的墙壁!指甲瞬间崩裂!带出淋漓的血肉!试图用这新的剧痛压下那灭顶的绝望与惊骇!
周砚白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剧震。油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她瞬间惨白如鬼的脸庞。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那座挂着“桂雨坊”招牌的临河木楼。
楼前临水搭着一方小小的木制平台,几级湿滑的木台阶通向敞开的店门。门内光线昏暗,人声鼎沸,混合着劣质茶叶的焦糊香、油腻食物的气息、汗腥味以及潮湿木头的气味,形成一股更加浓烈、令人窒息的浊流,扑面而来!
周砚白踏上台阶,收起油纸伞,立在门边。他并未立刻进去,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嘈杂的堂内。
堂内空间不大,摆着七八张油腻发亮的旧方桌,此刻几乎坐满了人。多是些短打扮的船工、水手,也有几个穿着长衫、面色愁苦的账房先生模样的人。空气里烟雾缭绕,劣质的烟草味混合着汗臭和食物的油腻气息,几乎令人作呕。跑堂的伙计肩上搭着看不出本色的抹布,在狭窄的桌椅缝隙间灵活穿梭,吆喝声、划拳声、抱怨声、还有角落里一个说书人沙哑的嗓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作响的噪音海洋。
周砚白的目光最终落在临窗一张空着的方桌旁。那张桌子位置极好,紧挨着敞开的雕花木窗,窗外便是浑浊翻涌的河道和系在岸边摇晃的乌篷船。
他迈步走了过去,月白的身影在嘈杂油腻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过之处,喧嚣似乎都下意识地减弱了几分。几个赤膊划拳的粗汉瞥见他,竟下意识地收敛了动作,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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