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岩石凹陷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的嘴,勉强将肆虐的风雪挡在外面。冰冷的岩壁紧贴着后背,寒气透过厚厚的棉衣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瘫坐在雪地上,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汗水早已在极寒中凝结成冰壳,死死贴在皮肤上,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透支后的酸软麻木。丹田里空空荡荡,道炁近乎枯竭,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爷爷拄着那根油亮的枣木杖,背靠着另一侧冰冷的岩石。他蜡黄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疲惫,花白的鬓角却凝结了一层薄霜。浑浊的目光穿透岩石凹陷的边缘,投向狼群消失的那片混沌风雪深处,许久,才缓缓收回。
“天地之力…可畏…” 他沙哑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沉重,“人…兽…皆是…蝼蚁…”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狂舞的风雪遮蔽了视线,只能想象那群冷酷而强大的猎手,此刻正拖着同伴的尸体,沉默地消失在林海深处,回归属于它们的、残酷而壮丽的荒野法则。刚才那场生死搏杀,鬼玺失控般的爆发,狼王血金瞳孔中那源自本能的、压倒性的恐惧…这一切都像冰冷的刻刀,在心头刻下深深的印记。在这片亘古的莽荒面前,个体的力量,无论是爷爷那深不可测的道法,还是我怀中那来自幽冥的鬼玺,都渺小得如同尘埃。
短暂的休憩如同偷来的时间。爷爷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冻得硬邦邦的、掺了粗粮的饼子。他掰开一块,递给我一半。冰冷的饼子坚硬如石,牙齿咬上去咯吱作响,带着粗粝的麸皮和冰冷的咸味,艰难地吞咽下去,勉强填补着腹中的空虚和流失的热量。
没有多余的言语。当最后一点饼屑落入胃袋,爷爷拄着杖站起身,目光投向风雪依旧肆虐的北方。
“走。”
一个字,便宣告了休憩的结束。
再次踏入咆哮的风雪,每一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和沉重。双腿像灌了铅,深雪没膝,每一步拔起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风卷着雪粒子,如同无数细小的沙砾,无情地抽打在脸上,眼睛只能勉强眯开一条细缝。但这一次,心头那股被狼群和风雪磨砺过的狠劲,支撑着身体机械地向前挪动。后腰那柄枣木短剑紧贴着肌肤,冰冷的触感此刻成了唯一的锚点。
翻过一道又一道被积雪覆盖、如同巨大白色脊背的山梁。树木的密度开始明显降低。高大笔直的原始林木逐渐被次生的、相对低矮的桦树林和灌木丛取代。脚下的积雪也不再是林海深处那种松软无底的粉末状,而是被踩实、被车辙碾压过的硬雪壳,虽然依旧湿滑,但行走的阻力小了许多。
风势,也终于开始减弱。不再是林海中那种狂野的、要将一切都撕碎的咆哮,而是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卷着零星的雪沫,在空旷的丘陵地带盘旋。
脚下的路开始向下倾斜,坡度渐缓。当我和爷爷艰难地爬上一道低矮的、覆盖着枯黄草茎的土岗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风雪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骤然变得稀疏。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垂,却不再压抑得令人窒息。一条宽阔、浑浊的大河,如同蜿蜒的灰黄色巨蟒,在广袤的、被冰雪覆盖的平原上缓缓流淌。河面并未完全封冻,靠近两岸的地方凝结着厚厚的、脏兮兮的冰层,中间则翻滚着湍急的、裹挟着冰凌的黑水,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几座简陋的木桥横跨在河面上,连接着两岸。
而在河的北岸,一片巨大、杂乱、灰蒙蒙的建筑群,如同匍匐在冻土上的巨兽,闯入视野!
那就是老黑山镇!
它没有城墙,没有规划,野蛮地生长在河岸与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峦之间。远远望去,无数低矮的、歪歪扭扭的房屋像被随意倾倒的积木,杂乱地堆叠在一起。屋顶大多是茅草或破旧的油毡,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显得臃肿而肮脏。几根粗大的、冒着滚滚黑烟的烟囱,如同巨兽的呼吸器官,刺破低垂的铅云,将灰黑色的烟尘泼洒在镇子上空,与尚未散尽的雪雾混合,形成一片污浊的灰霾,沉沉地笼罩着整个镇子。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也陡然变得复杂而刺鼻。原始森林的清冽松香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带着硫磺味的煤烟气息,牲口粪便和腐烂垃圾的酸腐味,劣质烧酒和油脂的浑浊气味,以及一种…隐隐约约的、如同铁锈般的、属于矿石和钢铁的冷硬腥气!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粗粝、浑浊、充满躁动和原始生命力的洪流,随着冰冷的河风扑面而来,瞬间糊住了口鼻,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工业与蛮荒交织的独特气息。
脚下的土路,在靠近河岸时陡然变得宽阔、泥泞起来。冻硬的泥地被无数车辙、脚印和牲口蹄印反复践踏、融化、再冻结,形成一片坑洼不平、如同月球表面的泥泞沼泽。混杂着黑色煤灰和黄色泥浆的脏水在坑洼里积存、冻结,又被新的脚印踩碎。路两旁,开始出现用粗糙圆木或破木板搭建的简易窝棚,歪歪斜斜,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倒。棚子里堆放着破烂的家什、冻硬的兽皮,甚至能看到蜷缩在草堆里、眼神麻木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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