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漕帮刘舵主带着一身酒气撞进货栈后门。这人左眼下有道刀疤,笑时却像个弥勒佛:“慕容头儿好大的胃口,竟想把珠江水接到长江去?”他甩下浸透江水的漕运图,图上“韶州至虔州段”被朱砂画得通红,“梅关古道那十八盘山路,自古便是商旅畏途。当年唐玄宗为博杨贵妃一笑,运送荔枝,累死马匹无数,马蹄践踏出的深坑至今犹存。就算换铁轮马车,也得颠碎半筐荔枝。”
慕容向晚在月色下展开了怀中的改良设计图,竹盒夹层的羊肠膜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因此,我计划在船舱底部铺设铅板,用蜡密封的木盆盛放冰块,并且每三十里设置一个换冰站。” 他的指尖滑过图纸上标记的“南雄”:“此地有一片竹林,我们可以就地制作竹筐,筐底凿孔接通江水,利用船行的凉意来保持新鲜。” 刘舵主的刀疤突然抽搐了一下,他凑近细看,发现图纸的角落里画着一个带阀门的铜壶,壶嘴正对着荔枝筐。慕容向晚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轻轻抚摸着图纸,仿佛在触摸一件艺术品。竹盒的设计精巧绝伦,每一层都经过精心计算,以确保荔枝能够在运输过程中保持新鲜。
“你这是要把商船当成冰窖来用!” 刘舵主拍案而起,酒坛被震得跳了起来,“如果遇到暴雨,舱底进水怎么办?” 慕容向晚从袖中摸出一枚铜哨,哨身上刻着苗疆的蛊纹:“我已经托人从黔中运来避水藤,浸泡过桐油后缠绕在竹筐的接缝处,保证三日不腐,十日不透水。” 他忽然回忆起七年前在苗寨养伤时,寨主用避水藤编成鱼篓,放入深潭三日依然干爽如初。
五更钟声响起时,刘舵主终于在合作文书上按下了指印,朱砂落在 “冰资均摊” 四字上,如同新开的荔枝花般鲜艳。慕容向晚将文书折好藏入剑柄,忽然听到码头方向传来喧闹声。
波斯商队正在卸载一种铁制容器,箱壁刻着大食文,翻译过来竟是 “火与冰不相侵”。他按住老刀欲上前询问的肩膀,目光却被容器底部的螺旋纹吸引,那纹路竟然与他昨夜在竹盒夹层画的透气孔完全一致。
晨光洒满珠江时,慕容向晚已经带着改良后的冰盒登上了漕船。老刀抱着最后一筐荔枝上船,筐中的荔枝浸泡在加了明矾的井水中,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荷叶,比昨夜更加鲜绿。“头儿,这叶子……”“是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 慕容向晚用竹筷拨弄着叶片,“薄荷叶可以封闭荔枝的气孔,减缓呼吸。” 他忽然想起黔中道旁的薄荷丛,当年被马贼追击时,他曾用薄荷叶敷过剑伤,那清凉感与此刻指尖的触感如出一辙。
船行至三水河口,慕容向晚站在船头抛洒荔枝蜜。琥珀色的汁液落入江水中,引来一群群细鳞鱼。老刀蹲在一旁修补竹筐,忽然指着远处江心岛:“那儿像不像个荔枝核?” 剑客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江心岛形状如椭圆,岛上的荔枝树正开着碎白小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恍惚间,仿佛是当年覃妙音鬓边那支珍珠步摇,在月光下轻轻摇曳生姿。
“到成都后,” 慕容向晚摸出袖中的玻璃罐,罐里装着用龙脑香腌过的荔枝蜜,“把这罐送给秦二小姐。她最爱甜食,却总说长安的蜜渍荔枝太腻。” 老刀闻言抬头,看见自家头儿耳尖泛红,却又在暮色中假装整理缰绳。远处传来归雁的长鸣,慕容向晚望着江水尽头的雪山,忽然想起货栈墙上新刻的字 ——“愿得岭南千里荔,换得川中一笑春”。
竹篙轻点水面,惊破满河的星斗。慕容向晚将双层竹盒抱在胸前,盒中荔枝的呼吸声与他的心跳渐渐重合。船行过羚羊峡时,他忽然听到老刀在船头低哼俚曲,唱的正是岭南百姓新编的《荔枝谣》:“快马不及江船快,冰盒能留百日鲜,待得荔枝红满路,剑客驮来万里春。”
晨雾逐渐散去,成都方向的云际透出一线金红色。慕容向晚拿出剑柄中的文书,只见 “秦妙音” 三字被晨露晕开边缘,仿佛荔枝果肉的柔润肌理。他轻笑一声,将文书重新藏好,指尖抚过剑柄缠绳上的缅桂花纹。想到秦二小姐掀开那嵌着羊脂玉的竹盒时,定会看见,他从岭南带来的春天。
慕容向晚站在成都城朱雀桥头,竹骨伞面滤下细碎晨光,怀中的双层竹盒显得半透明。盒中的荔枝用峨眉山雪水浸过的棉纸重新包裹,龙脑香木屑混合着新摘的薄荷叶,在盒底织成了透气的垫层。他望着街尾 “秦记锦庄” 的飞檐,指尖摩挲着伞柄上的剑纹。七年前,他在这里初遇秦妙音时,她正踮脚去够茶肆檐下的荔枝灯,月白裙裾扫过他沾满滇南红土的靴面。
“慕公子好大的阵仗!” 檐角铜铃响时,少女携着蜜香袭来。秦妙音身着蜀锦裁制的茜纱襦裙,鬓边珍珠步摇换作了竹节簪,簪头还缠着半片新鲜荔枝叶。她伸手要接竹盒,却在触到盒身凉意时惊呼:“这是... 冰蚕丝?” 慕容向晚单膝跪地,竹盒在青石板上投出方方正正的影子:“姑娘请看,此盒用雪山顶的冰蚕丝混合岭南竹丝编织而成,夹层填充的是九寨沟的千年冰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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