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未褪尽,天穹如同浸透墨汁的旧帛,只在地平线处挣扎出一线灰白。龙天已悄然起身,意识尚未完全从混沌中挣脱,左臂便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酸麻,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血脉里缓慢游走。
他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掌心传来微凉而坚韧的触感。他缓缓睁开眼,晨光熹微,模糊的视界渐渐清晰。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自己红肿发麻的左臂上——它正被龙巧云枕着。少女睡颜恬静,呼吸悠长,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微汗的额角。
龙天没有惊动她,目光下移,落在自己紧握的右手。一张薄薄的纸片安静地躺在掌心,上面的数额清晰地印着“拾万元整”。他沉默地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支票,仔细地收进贴身衣袋。动作间,带着一种与他年轻面庞不符的、近乎凝滞的沉重。
他小心地抽出被压得失去知觉的手臂,起身走到一旁的花丛边。茂盛的枝叶下,藏着几册他事先存放于此的书籍。他取出一本,纸张泛着草木的微涩气息。
他侧身坐回龙巧云身边,将身体微微倾向熟睡的少女,借着天边那点吝啬的光亮,翻开书页。晨风带着凉意拂过花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与他指腹摩挲书页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成了这片黎明山野唯一的韵律。
时间在字里行间无声流淌。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天际的灰白终于晕染开,透出些微暖意。龙巧云纤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睁开朦胧的双眼。初醒的迷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氤氲,如同蒙着薄雾的湖泊。
“醒了?”龙天并未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拂过山涧的晨风,“收拾一下,回家洗漱。龙江那边的人,也该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父亲给的那张支票,收好。”
龙巧云意识渐渐回笼,含糊地“嗯”了一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纤细的腰肢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随即感觉头皮传来轻微的牵扯感。低头一看,几缕乌亮的发丝被龙天坐姿压住的手臂牢牢地困在下面。
“哥!”她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软糯鼻音,声音里揉进了几分委屈和控诉,像被雨水打湿羽毛的小鸟,“你压到我头发了!”
龙天这才从书页间抬起头,目光落在妹妹那几缕“受难”的发丝和自己依然肿胀麻木的手臂上。他脸上掠过一丝无奈,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地将手臂抬起收回。
那酸麻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席卷,让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行了,走吧。”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不易察觉的包容,起身开始利落地收拾散落的薄被。
龙巧云也站起身,整理着自己有些皱褶的衣裙。两人正欲沿着熟悉的山径返回家中,龙天的脚步却倏然顿住。他站在山崖边沿,目光沉沉地投向下方。龙巧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愣住了。
山下,昨夜的喧嚣并未完全散去。许多人影仍在晨曦微光中执着地搜寻,他们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不少人显然彻夜未眠,甚至放弃了清晨的工作——当然,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需为生计奔波的有闲阶层。
更有甚者,一些父母牵着同样疲惫的孩子,执着地在草丛、石缝间翻找着,那份焦灼与期待,几乎要凝成实质,穿透山间的薄雾。
“我还是太低估了他们的人性……”龙天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更像是对自己灵魂深处的叩问,“或者,该说是……‘爱’的力量?”
他伸出手臂,轻轻拦在龙巧云身前,阻止了她下山的脚步。
“算了,”他的目光从山下收回,转向龙巧云,眸中的复杂情绪沉淀下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先等等吧。等龙家的人来了再说。”他顿了顿,看着妹妹依旧带着晨起懵懂的脸庞,“你之前不是说,要成为歌者、成为明星么?时间尚早,不如……就在这里练练歌?这里的风,或许适合你的声音。”
龙巧云望着哥哥沉静的眼眸,心头那点因被吵醒和被压头发的微小怨气瞬间消散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走到几步开外一片稍显空旷的草地,面向山谷间蒸腾的薄薄云气,微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然后,歌声响了起来。
起初是轻柔的,如同山涧初融的雪水,带着一丝试探的凉意,滑过清晨的空气。渐渐地,那声音舒展开来,变得空灵而纯净,像被山风梳理过的云絮,又像林间晨露滴落青石的回响。没有复杂的技巧,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未经雕琢的天然韵律,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仿佛能安抚一切躁动,涤荡所有尘埃。
龙天重新坐了下来,却并未立刻拾起书本。他微微侧耳,目光落在妹妹纤细的背影上。那温柔的歌声丝丝缕缕地钻入耳中,如同清泉注入心田,缓缓冲刷着昨夜留下的疲惫与沉郁。
他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连日来压在肩头的无形重担似乎也轻盈了些许。过了片刻,他才重新翻开书页,目光在文字间游走,耳畔是妹妹的歌声与山间的风吟鸟鸣。这一刻,书中的智慧与山野的天籁交织,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身心,都在不知不觉中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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