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们在说什么?说我们羌人怎么了?”
闵太后皱眉,问冯啸。
闵乞部旧日强盛时,一度顺着黄河南下,俘获了不少汉人,加之多年相伴的韩多荣也是中原后裔,故而闵太后自己的汉话,就有河洛口音,更别提能听懂“活剥驴皮、生吃驴肉”了。
但她依然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耳朵,向贴窗而行的冯啸求证。
“太后容我问问。”
冯啸收了收缰绳,放缓马的速度。
立刻有个已经比马背高些的大孩子,撵上来,向冯啸举着几张泥印的彩画。
“买画吧官人,都是经变故事,印得可漂亮了。一枚铜钱一张,三枚铜钱五张。”
“手里的,都给我。”冯啸俯身,掏钱给孩子,接过画片。
又问道:“你们说,王爷剥驴皮?”
“驴子,鲤鱼,都是生吞活剥,可吓人了。大官人看画片就行。”
孩子说完,捏着铜钱,一溜烟儿跑了。
他周遭的娃娃们,虽然也皆是洛阳官员遵照冯啸之令,着人找市井之徒刻意安排的,但讨生活的苦孩子,看到同伴须臾间开了大张挣到钱,立马假戏真做,一窝蜂围了上来。
韩多荣不得不赶紧下令,让车队停下,莫让马匹踩踏或撞伤了越国的小童。
孩子们如乞食的小锦鲤般,缠住羌人卫士与婢女们,兜售手里的画片。
西市乃洛阳最热闹的胡汉贸易地,这几日又有许多跟随和亲队北归的羌人商贾,一时之间,羌国、倭国、西域波斯,乃至绕过北燕、辗转来越的高丽商人,也都被好奇心驱使似的,从孩子们手里买画片,反正才两三个铜板。
冯啸将刚买的画片,迅速翻看一遍,挑出其中两张放在最上头,呈给闵太后。
“回太后,数日前在郑州码头,德旺王爷用凌迟之法活剐驴肉,解颐公主劝阻不成,反遭王爷言辞羞辱,我们的卫士一时激愤,放箭射死了驴子,搅扰了王爷活剥驴皮的雅兴。这番动静不小,河上岸上,不少大越百姓都看见了。”
闵太后一面听,一面细瞧画上内容。
大越的泥版印刷已发达到了彩印的地步,驴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以及鲤鱼身下的烈火旺油,因有了颜色,更显触目惊心。
除了狞笑王爷虐杀活物的两张外,其他的画片,都是闵太后这样崇佛之人,所熟悉的经变故事。
比如某国国王有儿子,一善一恶,善子为百姓福祉求取摩尼宝珠,却被恶子刺瞎双目,夺去宝贝。
又比如一个叫“微妙”的比丘尼,因前世杀戮无辜小孩,转了两世都不得安宁,亲人横死、自己也没留全尸。
嵬名王爷的残忍行径,和佛家经变恶有恶报的故事,夹在一起售卖,连走笔线条、设色风格都颇为一致,莫说闵太后,便是普通的商贾路人,看明白后,也不会无动于衷。
别国的胡商窃窃私语,一个白袍上金线刺绣分外精致的羌国商人,则喊着“求见太后”,疾步走过来,被韩多荣拦在离车驾两丈远的地方。
“太后,小的在统万城开商号,是国学院额藏大人的远房亲戚。”
羌地的国学院,设立已有五六年,院判为大羌军勋贵族后代“额藏言福”。额藏氏没有参与过征伐闵乞部的战争,言福又精通汉学,支持羌王亲汉的闵太后,自然把额藏家族,像对野利家族一样,归入己方阵营。
“韩金卫,让他到车前说话。”闵太后吩咐道。
白袍商人忙靠近车窗:“禀太后,小的前几日在西市收货,就听到议论纷纷,说德旺王爷连刚宰杀的鱼脍都看不上,但凡吃肉,必须飞禽走兽和水族,都还活着时现割。又有东边来的高丽人说,说……”
“既来禀报太后,为何吞吞吐吐?”韩多荣厉声道。
“小的怕复述的言辞,冲撞太后,冲撞王上。”
闵太后抬手指指冯啸,对白袍商人道:“你不必害怕,但说无妨。老身绝不迁怒于你,有越国的大使做见证。”
商人这才继续道:“那高丽人说,难怪他在长安贩货的时候,听闻大羌太后抱恙,春天时,羌军还在河东败于燕军,丢了好几个牧场。都,都是上天的报应。小的当即与他理论,说我们大羌的太后与王上都是崇佛之人,最仁慈,结果被被那高丽人的同伙团团围住,所幸洛阳的巡街军爷,救了小的。”
闵太后听完,沉着脸道:“你去把别国商贾手里的画片,加价买回来,尤其不能漏了高丽商人,和那几个蒙兀人。再带着我们大羌的买卖人,多跑几条街,把驴子鲤鱼的,都买下。”
蒙兀,乃如今生活在燕、羌两国北部高原上的游牧部落,艰苦的环境令蒙兀人比西域的骆驼还坚韧,上一个中原王朝时,就有蒙兀人长途跋涉,来到长安和洛阳,用皮货交换茶叶、铁具等必须品。
今日的戏码,冯啸虽事先知道会怎么演,但聚拢来的,确实有不少是真实的看客,冯啸也并不在意羌国商贾之外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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