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一身牛劲好多天无处使的少微已将那团麻布撕得比猫挠得更烂、比鼠啃得更碎,再辨不出字体痕迹。
而后她手里攥着那团碎渣,跪趴在榻下,将矮榻掀起一角,扛托在肩上,单手拿飞镖撬开榻底一块儿地砖,将碎渣均匀洒进去,再将砖压好,把榻摆正。
末了,在室内看了一圈儿,遂又飞身扒住那窗洞,闭起一只眼瞄准了院中最高的一棵大树,将飞镖抛飞出去,稳稳扎在粗壮树杈上。
做完这一切,少微拍拍手重新躺下,转头看向东面,闭眼之际自语:“谁说一定要现死的才算破土泄龙气。”
静室外的雨又持续下了一夜一日。
二月初六,第四日来临。
此日天色虽依旧没能彻底放晴,好在雨水总算休止,负责观测气象的太史令眼见云层散去,不禁松口气。
今春雨水多,再这样连续浇下去,只恐要引发严重洪涝,城中积水已经颇深,幸好老天及时睁眼收手。
然而洪涝虽尚有一线之遥,更可怕的事却发生了。
听罢城外传回的消息,刚松弛下来的太史令眼前一黑,无措地“啊、啊”张嘴颤了两声,待一口气终于喘上来,立时急急奔往未央宫。
刚被宣进殿内,太史令即刻跪坐下去,行礼颤声禀道:“启禀陛下……连日雨水,城外东面积水尤甚,竟致使长陵覆斗塌陷,不慎殃及先帝陵寝!”
殿内跪坐于左右两侧的太子与严相国闻言皆色变。
靠坐在龙案后的仁帝倏忽起身,急声问:“可有毁及先帝与母后棺椁?!”
长陵乃是大乾开国帝后合葬之处,帝后陵寝相隔不过百步远。
太史令几乎含泪:“目下只闻太祖先帝陵寝受损,守陵者匆匆回城传报此事,此刻也尚不清楚具体毁损几何啊!”
仁帝拂袖催促:“那还不速速带人前去查看补救!”
“诺,诺!”太史令连忙爬坐起来:“微臣这便带人前往!”
严相国起身向上方施礼,肃容道:“陛下,应立即召都水官与将作大匠入宫询问商榷。”
都水官负责水利,将作大匠归属少府,负责宫室、宗庙、陵寝的土木营建。
仁帝坐回去,沉声吩咐郭食召一众相关官吏入宫。
郭食也再没平日里的随和悦色,面容凝重地应下退去。
跪坐在原处,面色雪白的刘承神态一阵变幻之后,忽而俯下身去,颤声道:“父皇,长陵正在城东,仙师的卦言果然应验了——”
仙师有言,东面将生变故,有冲撞龙体之忧。
而相较于这个笼统的指向,另有一个更加精确的预言也被应验得很彻底……
“还有神祠中的那名小巫……”刘承满头冷汗地重复那让他胆战心惊了数日的八字:“回龙破土,龙气将泄……太祖陵墓受损,必要破土重建……”
严相国接过太子承磕磕绊绊的话,神态凝肃地道:“太祖陵寝关乎甚大,乃真正龙气龙脉聚集之地,遇水走泄,正合了那小巫预言。”
又道:“而若微臣不曾记错的话,长陵地势环绕,藏风聚气,群山环抱,宛如长龙蜿蜒盘旋回首,于风水而言正乃是‘回龙顾祖’之宝地。”
刘承愈发惊诧,回龙破土,原来不仅破土二字应验了……就连“回龙”所指也并非是丧仪回程,而是长陵的地形?!
刘承恍然之余,更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喃喃自语道:“难怪太祖要亲自降神现身……”原来竟是太祖的陵寝要塌陷了!
不多时,第二批返回城中报信的守陵士兵带回了更确切的消息,太后的陵寝完好无损。
换而言之,长陵之内,出事的只有太祖陵。
仁帝从惊怒中慢慢冷静下来,心中已大致有了答案。
他的父皇乃大乾开朝君王,大半生都在战场上度过,登基时身体已不太好,而天子陵墓务必提前修建,可那时国库空虚,穷得连大殿的柱子被鲁侯砍坏之后都不舍得更换新的。
父皇节俭,一再要求修皇陵一事务必从简,那时从各处临时召来的工匠技能也参差不齐……母后去世远在父皇之后七年,那时总算有了些余钱,一应秩序也更加完备了。
太祖陵寝塌陷的原因固然不难找寻,不过是当年的人力物力不足再加上近来汹涌的雨水以及回龙聚水的地形,可再细致的原因也不能够掩盖此事的不祥,在世人眼中这就是大不祥之事。
人心不安,则龙气散,这是必然的因果关系。
而那个完全准确预言了此事的小巫……
仁帝的目光越过殿内官员,看向洞开的大殿门外。
紧闭的静室屋门,被人从外面猛然推开。
盘坐在矮榻上的少微抬起脸,看到了五官隐隐颤动的郁司巫站在门外。
这几日来已近心如死灰的郁司巫,此刻面上是压制着的怪异的激动,她有些失态地推开门之后,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看着那个盘坐榻上的少女。
宫中来人了。
来的不是抓人去审问的绣衣卫,而是天子身边的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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