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扔在林中,根本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只隐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是他。”家奴答:“他应当是在私下祭奠长平侯,武陵郡距此数百里远,他是特意前来还是路过不得而知。但既深夜来此,必是不想被人知晓行踪,方才若果真起了冲突,稍有不慎,必会让他生出杀人灭口的心思,到那一步就很麻烦了。”
少微不置可否,又问:“听说他之前有一条腿受伤后留下了后遗之症,如今还是如此?”
“嗯,方才观他动作,左腿确实行走有异。”
少微不再说话,只在心中狠狠划去了一笔账。
先前听闻刘岐一条腿落下伤残,因此事是上一次不曾出现过的,她不禁便想,这算不算是受她那八字预警之下而生出的变故?
少微对待此事的心态颇有几分理不清的复杂,此时这复杂之情则被全盘抹消了——那条腿就当有她一半责任好了,但今日他出手伤她一回,她之后姑且不再报复,二者相抵,就此一笔勾销。
少微并不管这想法是否合什么情理,她行事只问本心,只要能说服自己即可,总之她就是这样自行勾销了。
账销了,气也跟着消了,注意力自然而然也收了回来,少微开始看向身侧的家奴:“刘岐称你为侠客,不知你是什么名号?”
家奴:“……姜家奴仆而已。”
少微继续探问:“随姜姓?名什么?”
“……钱。”
“姜钱?”少微皱了下眉,苦思冥想,也未想到这号人物,但她还未真正步入江湖,暂时未曾听闻应当也很正常。
但姜负的家奴竟也是被刘家皇子熟知的存在,那她的仇人究竟有多厉害?——凡是涉及姜负的来历背景之事,少微最终都会拐到这个问题上来。
少微此时便问:“你可知你家主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这次家奴答得利索许多:“奴仆不得妄言家主事。”
少微刺探失败,只好暂时放弃。
二人并行走了一段路,相互之间都感到很不习惯。
虽说追追逐逐已有两年之久,彼此之间已然很熟悉了,但这还是少微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对方的脸,她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只见此人肤色粗糙,骨骼端正,两腮被胡须占去一半,却未给人凶悍之感,反而有一种不羁的落拓。
看起来确实像个不驯的侠客,方才面对刘岐也不见半点卑躬屈膝惶恐之色,很有些无所谓的派头。
就是不知姜负是如何将他驯服成家养奴仆的?
少微心中好奇,便一直盯着他瞧。
家奴的表情越来越不自在,终于不堪忍受,拿沙哑尴尬的嗓音说:“虽是初次相见,却不必一直盯着我。”
少微觉得自己此举乃是人之常情,是以堪称公平地道:“你也可以这样看我。”
家奴沉默了一下,婉拒了:“……没这个必要吧。”
他语毕,自行加快了脚步。
少微跟去,他脚下就更快了,如此几番提速,最终施展了轻功,莫名其妙又恢复了追逐模式。
少微一边追他,一边心想,姜负那句“家奴羞怯,轻易不给人见”,虽有夸大成分,却并非空穴来风。
待靠近小院,灰影消失不见,算是间接将少微送回了家中。
少微也不再追了,她足下飞快一跃,轻蹬墙面借力,身形翻飞如燕,无声落入院中。
天色尚无放亮迹象,少微往屋中走去,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夜幕,灰云涌动,不见半颗星子。
盘坐水畔草地上的刘岐将视线自这片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上收回,重又落向前方那座安静的苍翠断山。
酒气在四下弥漫,酒坛虽非他亲手启封,但酒水总归也尽数酹入这方土地之下了。
护卫均已重新退去隐蔽处,少年静坐着的背影格外沉默,一如他所凝望着的不语青山。
不多时,被派出去的心腹邓护终于折返,扛回了一只深灰布袋。
布袋被扔在草地上,解开麻绳,倒出来了一个只穿着铅白中衣的短须男人。
双手绑缚在身后的体胖男人被拎起跪坐在地,护卫抽走了塞在他口中的麻布,他大口喘息之余,甩了甩嗡嗡沉沉的头,同时抬眼看向在他面前屈一膝蹲身下来的人。
目中所现是一个少年,随着这少年矮下身,他左手中握着的未出鞘的长剑也跟着落下,玄黑剑鞘拄入青草间。
男人起初还未能一眼认出,但一个人的五官即便会随着成长而变化,气态也会随着遭遇而改换,可这个人还是这个人,尤其是这种原本就特征漂亮鲜明叫人记忆深刻的人——
男人很快便想起来了,呼吸不匀,眼神震诧:“六皇子……”
他虽被人迷昏,但在中途便已醒来,途中他想过许多仇家的面孔,却唯独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皇六子刘岐!
近两年的传闻中,这位武陵郡王腿脚落下伤残,就此浑浑噩噩,颓唐暴戾,身边无有敢亲近者,陛下也再未有过半字过问,已有许多人逐渐要开始淡忘这个各种意义上废掉的皇子了,包括他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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