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内心有种日了狗的苦涩。
自己之前还把他当成一个脑满肠肥的土财主,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还顺手宰了他一个狗腿子管家……朱启明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不过,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慢条斯理地将木盒盖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
“李大人方才自称‘李待问’……”
朱启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可我听说,佛山李家那位丁忧在乡的户部右侍郎,似乎也叫这个名字。莫非……是巧合?”
李待问拿着怀表的手猛地一僵,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地方悍勇之徒的年轻人,竟然连他在京中的官职都一清二楚!
这一下,轮到他感到心惊了。
雅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块怀表,在李待问手中发出清脆而稳定的“滴答”声,仿佛在丈量着两人之间急剧变化的心思。
良久,李待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怀表,脸上的激动和贪婪之色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无奈的苦笑。
他对着朱启明,郑重地拱了拱手,这一次,带着十足的官场礼数。
“朱千户,好眼力,好手段。”他坦然承认,
“是在下,李待问。”
朱启明眉毛一挑,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问道:“这就奇怪了。上次在百户所相见,李大人分明像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一口一个‘老子’,恨不得当场将我生吞活剥。
为何今日,却像脱胎换骨一般,身上竟有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朝堂气象?莫非李大人还会变戏法不成?”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了几分嘲讽。
李待问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随即化为释然。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让朱大人见笑了。”
“实不相瞒,”
他端起茶杯,神色恢复了从容,“在京为官,是李待问。回乡治产,便只能是‘李侍问’。
若不如此,我李家这偌大的家业,怕是早就被那些豺狼给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哦?”朱启明来了兴趣。
“朱大人久在军旅,或许不知。这商场,尤其是地方上的买卖,有时候比官场更凶险。
跟那些地痞、流氓、乃至心怀叵测的同僚打交道,你若是跟他们讲朝廷法度,讲圣人文章,他们只会当你是傻子。”
李待问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唯有比他们更横,更不讲道理,更像个土豪劣绅,才能镇得住场子,护得住家业。‘李侍问’这个身份,不过是在下披的一张皮罢了。一张……能咬人的皮。”
朱启明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懂了,这是读书人的生存智慧。
李待问继续说道:“当初,我听闻南雄地界,突然崛起一股神秘势力,行事霸道,手段狠辣,还曾派人去我沙场求购石英砂,却被我那不成器的管家吴扒皮给傲慢地顶了回去。”
“我当时便心生警惕,觉得此事不简单。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吴扒皮被‘匪徒’绑架的消息。紧接着,朱大人您便如天神下凡,‘剿灭’了匪徒,‘代管’了沙场。”
他看着朱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钦佩,也有一丝后怕。
“说实话,那天我赶到保昌县,确实是怒火攻心。但我那副做派,一半是真怒,另一半,也是想试试朱大人的深浅。我本以为,你会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可以用势压人。却没想到……”
李待问苦笑一声:“我那张咬人的皮,在朱大人面前,竟连纸老虎都不如。朱大人你,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行家。三言两语,就将李某拿捏得死死的。”
他站起身,对着朱启明深深一揖。
“所以,今日李某是真心实意地来感谢朱大人。你让我看清了,这乱世之中,光靠一张‘官皮’和一张‘商皮’,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有……像朱大人这样的‘铁皮’才行!”
朱启明听完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失笑出声。
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恍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将这些明末的土着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想到,自己眼中的一颗棋子,竟然是另一张棋盘上的顶级玩家。
李待问这个名字,在后世史书上可是留下了浓重一笔的能臣干吏!自己杀他管家,夺他产业,还把他当成乡下土财主一样恐吓拿捏……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端起茶杯,将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以此来掩盖心中的波澜。
而对面的李待问,看着朱启明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官皮”、“商皮”的生存之道,足以让这个年轻的武夫敬畏。
可对方的反应,却只是短暂的惊讶,随即就恢复了镇定,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
自己那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城府,在这年轻人面前,仿佛成了孩童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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