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方舟”穹顶那层叠厚重的、掺杂着稀有金属丝的复合滤光板,将一道稀薄而惨白的光柱斜斜地投在中央数据枢纽——代号“创生之柱”的主控大厅中央。光柱里,无数比尘埃还要微小的全息数据流粒子无声地沉浮、碰撞,折射出冰冷而虚幻的微芒,如同在凝固的琥珀中挣扎的远古蚊蚋。
林默站在主控台前,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焦土上的标枪。他指尖悬在微微发烫的全息触控界面上方,目光却穿透了眼前瀑布般滚动的、代表《数据共享公约》下各方接入节点状态的密集光点流,凝固在更深处。
三个月了。
距离那场在第五卷废墟深处、几乎将最后一点文明火种燃尽的谈判结束,距离各方势力在摇摇欲坠的谈判桌前,用沾着硝烟与各自战士鲜血的手指,按下代表妥协与脆弱的共识印章,签下那份字字千钧的《数据共享公约》,已经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前,废墟的阴影沉重得令人窒息,残存的城邦和聚居点如同惊弓之鸟,在信息断绝的孤岛上各自为政,互相提防甚至仇视。资源、武器、生存空间……一切都在争夺中飞速耗尽。绝望的阴云压垮了太多人,也催生了扭曲的野心。
最终,是那场以“方舟”基地为核心、代号“废墟新生”的谈判,在无数次濒临彻底破裂的边缘,在无数个昼夜不休的争吵、威胁、妥协甚至短暂交火之后,勉强达成了一个共识:与其在互相猜忌和封锁中一起沉沦,不如尝试共享那废墟世界里最宝贵、也最稀缺的“新血”——数据。
旧时代遗留的庞大信息库,早已在灾难和时间的侵蚀下变得支离破碎,如同散落在茫茫沙海中的珍珠。新的数据获取更是艰难得如同在真空里呼吸。勘探、修复、通讯、能源分配、甚至最基本的生存物资调度,一切都依赖着数据流的支撑。没有数据,重建就是一句空话,新生更是遥不可及的幻梦。
《公约》的核心,便是“方舟”牵头搭建的这个覆盖所有签约势力的“数据共享平台”。它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生命维持系统,将各方拥有的、彼此隔绝的数据孤岛,用脆弱的网络管线勉强连接起来。共享的,是各自视若生命的“新血”;交换的,是生存下去的一线希望。
平台的核心,便是林默眼前这座名为“创生之柱”的枢纽。它的名字寄托着最深的期望,期望它能成为点燃废墟新生的火种。
然而此刻,期望的火焰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主控台巨大光幕的边缘,象征平台整体“健康度”的环形能量槽,那代表充盈的、生机勃勃的亮蓝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令人心悸的、象征着枯竭与衰败的灰白色蚕食、吞噬。灰白如同瘟疫,在环形槽内蔓延,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几乎难以察觉、却又仿佛能刺入骨髓的嗡鸣。
那是整个平台核心数据池水位持续下降发出的警报悲鸣。
“共享池水位,又下降了0.7个百分点。”苏沐的声音在林默身侧响起,清冷得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主控大厅那令人窒息的、只有机器嗡鸣的沉寂。
她走了过来,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停在林默身边,没有看他,目光同样锁死在那个不断被灰白侵蚀的能量环上。她身上那件代表技术主管的深蓝色制服,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轮廓,袖口处,一枚小小的、用废弃电路板打磨成的百合花胸针别在那里,在惨白的光线下泛着黯淡的光泽。那是她母亲留下的最后一件物品,在灾难爆发前的那个清晨,母亲笑着说要去研究所处理一个“小问题”,便再也没有回来。
林默的目光从能量环上艰难地挪开,落在苏沐的侧脸上。那线条依旧清丽,如同旧时代博物馆里最精美的东方瓷器,只是此刻,这瓷器上布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密裂痕。她的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像两团挥之不去的阴霾。自从平台正式运行,特别是最近水位警报越来越频繁后,她几乎把自己钉在了这里。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几乎要从她绷紧的皮肤下渗透出来。
“还是老问题?”林默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自己都能听出那里面强行压制的焦躁。他伸出手,指尖在空气中划过,调出几份最新的资源调度报告。全息投影在他面前展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流闪烁着,像一张病入膏肓的诊断书。
“嗯。”苏沐的回应短促而肯定,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各方……主要是‘铁砧城’和‘流沙集’那边,数据上传量又缩水了。他们提交的勘探报告,有效信息点密度比上周又低了15%。‘铁砧城’提交的所谓‘大型矿脉精确定位’,经过我们交叉验证,数据坐标误差率超过警戒线三倍,根本就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坐标点。”她微微偏过头,目光终于和林默短暂交汇,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他们在糊弄我们,林默。用筛选过、甚至是刻意伪造的劣质数据,换取我们共享池里最核心的、经过‘方舟’技术团队反复净化校准的高精度环境数据和修复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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