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浓黑被天穹城上城区永不熄灭的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微弱的光芒如同怜悯般洒落，却吝啬于照亮下城区的每一个角落。从“寂静区”的边缘逃离后，陆沉熵和温时绯在一片由废弃集装箱堆叠而成的临时聚居区边缘短暂停歇，更换了从“寂静区”那些不幸者身上找到的、更不起眼的衣物。

陆沉熵第一次穿上如此粗糙的布料，磨损的边缘摩擦着他娇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这刺痛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真实。他看着温时绯熟练地将一头亚麻色短发束在破旧的兜帽下，只露出一双在晨曦微光中依旧锐利明亮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曾是他“捕获目标”的女孩，如今成了他在这片陌生土地上唯一的向导和……暂时的同盟。

“幽灵市场在迷宫区的核心地带，那里龙蛇混杂，是天穹城所有阴影汇聚的地方。”温时绯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将一块黑色的、能稍微改变面部轮廓的软质面具递给陆沉熵，“戴上。你这张脸，在上城区是通行证，在这里，是催命符。”

陆沉熵接过面具，触手冰凉。他知道温时绯说的是实话。即便情感抑制芯片已经失效，他那张继承自陆家的、经过完美基因优化的面容，依旧是财阀权力的象征，足以在下城区引发无法预料的敌意。他笨拙地戴上面具，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

穿过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狭窄巷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劣质食物、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味。这些气味不再被芯片过滤，而是粗暴地涌入陆沉熵的鼻腔，冲击着他每一根感官神经。他看到衣衫褴褛的人们蜷缩在漏雨的铁皮屋檐下，眼神麻木；看到孩子们在堆满工业废料的空地上追逐着一只用破布和金属丝扎成的“球”；也看到一些身上带着明显机械义肢或怪异生物特征的“改造人”行色匆匆，眼中闪烁着警惕与凶狠。

这里是与天枢大厦顶层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被遗忘、被抛弃，却又顽强地散发着原始生命力的世界。陆沉熵的心脏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动着，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也有一种……奇异的被触动。这些鲜活的、痛苦的、挣扎的生命，曾几何时，在他眼中不过是数据报表上冰冷的数字。

“别盯着人看，会惹麻烦。”温时绯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纷乱的思绪。

陆沉熵立刻收回目光，学着温时绯的样子，微微低头，脚步加快，尽量让自己融入这片混乱的背景之中。他发现，没有了芯片的“指导”，他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如何解读那些细微的、非语言的危险信号。

幽灵市场的入口隐藏在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深处，两扇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虚掩着，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的咽喉。几个眼神凶悍、身上纹着统一怪异图案的壮汉守在门口，他们的目光如同X光般扫过每一个试图进入的人。

温时绯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枚刻着奇特符号的金属片，在其中一个守卫面前晃了晃。守卫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跟紧我，别走散。这里面……没有规则。”温时绯回头叮嘱了一句，率先走进了黑暗。

陆沉熵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甫一进入，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混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夹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香料、药草、金属焊接和生物腐败的味道。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些悬挂在摊位上方的、忽明忽暗的能量灯，以及各种电子屏幕散发出的幽幽光芒，勉强照亮了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市场，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摊位和隔间组成的地下迷宫。各种奇形怪状的商品被随意地摆放在地上或简陋的货架上——锈迹斑斑的机械零件、闪烁着不明光泽的生物组织、刻录着禁忌数据的芯片、各种自制的武器和药剂……空气中充斥着嘈杂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各种电子设备发出的蜂鸣和电流声。

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中穿梭，他们大多戴着面具或用兜帽遮挡着面容，每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陆沉熵甚至看到一些摊位上，公然摆放着一些明显是刚从上城区“流出”的、带有财阀标志的违禁品。

“这里是下城区的‘暗网’实体，也是四大财阀默许存在的灰色地带。”温时绯一边熟练地避开拥挤的人流和伸出的手臂，一边低声向陆沉熵解释，“财阀需要一个处理‘垃圾’和收集‘情报’的地方，而下城区的人，也需要一个能够换取生存物资的渠道。这里，是罪恶的温床，也是某些人唯一的希望。”

陆沉熵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天穹城那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如此巨大的暗流。他开始理解，为什么温时绯会对财阀抱有如此深切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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