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苏婉儿刚用过早膳,中宫的绿头牌便到了。
方公公捏着拂尘站在廊下,雪水从帽檐滴在青石板上,"玉昭郡主,皇后娘娘昨儿个咳了半宿,偏说要见您。"他眼角扫过她鬓边的素银簪子,"奴才给您备了暖轿,这雪下得紧。"
苏婉儿接过小云递来的狐裘,指尖在毛领上顿了顿——方公公从前传旨,总爱提两句皇帝昨儿翻了谁的牌子,今日却连眼皮都不抬。
她垂眸将狐裘系紧,檀香混着梅香钻进鼻腔,是中宫常用的"凝露香"。
暖轿过了景阳宫,雪粒子扑在轿帘上沙沙作响。
苏婉儿隔着帘子都能看见中宫朱漆大门外的铜鹤香炉,青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像根打了结的线。
"郡主到——"
轿帘掀起的刹那,苏婉儿便觉有异。
从前皇后召见,不过是掌事女官在阶下相迎,今日皇后竟踩着冰棱下了丹墀,月白翟衣扫过积雪,袖口金线绣的百子图在雪地里晃得人眼晕。
"婉婉。"皇后伸手来扶她,指尖凉得像浸过冰水,"这雪路滑,仔细摔着。"
苏婉儿顺势半屈身子,发间珍珠步摇轻晃,正撞在皇后腕间的翡翠镯上。"娘娘金安。"她抬头时眼尾微弯,正看见皇后鬓边那支点翠凤钗——与先皇后画像里的那支,纹路分毫不差。
偏殿里早备了手炉。
小云捧来茶盏时,苏婉儿注意到她指甲上的凤仙花汁褪了半截,露出底下泛青的甲床。"郡主尝尝这碧螺春,是江南新贡的。"小云的声音比往日轻,茶盏递到她手里时,杯底压着片碎茶末,形状像极了苏州老宅后园的玉兰花。
"前日御花园刺客的事,哀家听皇上说了。"皇后拨着炭盆里的红炭,火星子噼啪炸响,"你挡在皇上跟前那一下......"她突然顿住,抬眼时眼眶竟有些发红,"哀家年轻时,也做过这样的傻事。"
苏婉儿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
那日刺客的刀风擦着她耳侧过,她分明看见人群里有个穿墨绿斗篷的身影——此刻皇后提及,分明是要坐实她"忠君"的人设。
她垂眸抿茶,舌尖漫开清苦,"娘娘说笑了,臣妾不过是本能。"
"哀家可不信什么本能。"皇后突然拍了拍炕几,小云立刻捧着个锦盒过来。
檀香木盒雕着缠枝莲,盒盖边缘有道极细的裂痕,苏婉儿一眼便认出——与玄先生手札里画的"藏玉匣"分毫不差。
盒盖掀开的瞬间,她呼吸一滞。
素绢上躺着幅尺余长的画卷,青竹枝桠间立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女,眉如远黛,眼似琥珀,与她镜中模样重叠得严丝合缝。
画角题着"灵玉二八生辰",墨迹是二十年前的旧色,却比苏府祠堂里那幅"苏府庶女"的画像鲜活百倍。
"这是......"她指尖虚虚抚过画中少女的发梢,声音发颤。
"哀家找了二十年。"皇后将锦盒推到她跟前,袖中传来极淡的药香,"当年先皇后离宫前,只托人带了句话:'灵玉眼似琥珀,可引星轨。
'哀家原以为是块玉,直到见着你......"她突然住了口,伸手替苏婉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婉婉,你可知你生辰是何时?"
苏婉儿心里"咯噔"一声。
她早让人查过生母的妆匣,樟木盒底压着张接生婆的收条,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三十三年冬月廿七寅时"。
此刻皇后问起,她面上却露出困惑,"臣妾生母早逝,只记得是冬月里的日子。"
"冬月廿七寅时。"皇后的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翡翠镯,"和先皇后的胞妹......"她猛地顿住,眼尾的细纹里浮起水光,"哀家从前总觉得,这宫里的雪落得太凉。
可见着你......"她突然笑了,将锦盒推到苏婉儿怀里,"收着吧,这是你的。"
苏婉儿捧着锦盒起身行礼,袖中玉珏突然发烫。
她垂眸时正看见皇后裙角的金线,在炭火下泛着暗红,像渗了血的锈。
"对了。"皇后扶着小云的手起身,发间点翠凤钗在她转身时闪了闪,"明儿个是先皇后忌日,哀家想请你同去慈安殿上香。"她背对着苏婉儿,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雪,"有些话......哀家憋了二十年,想说与你听。"
殿外突然起了风,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苏婉儿望着皇后被小云扶着离去的背影,月白翟衣扫过满地积雪,像是要把什么埋进雪里。
她低头看怀里的锦盒,画中少女的眼睛在雪光里泛着暖融融的琥珀色,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场火里,生母最后塞给她的玉珏。
"郡主?"小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娘娘说您爱吃蟹粉酥,让奴才给您带着。"她递食盒时,指甲上那截泛青的甲床擦过苏婉儿手背,"夜里风大,您......"她突然咬了咬唇,"慈安殿的香灰,娘娘总爱亲自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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