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裹着暮色漫进郡主府时,苏婉儿正对着烛火翻那本从先皇后旧物里寻出的《妆台闲录》。
书页间夹着的半块玉璜随着动作轻晃,与袖中羊脂玉佩相碰,发出极轻的"叮"。
"郡主,方统领求见。"阿九掀帘进来,眉梢沾着细雪,"他说顾府西墙根下的老槐树,今晨落了只信鸽。"
苏婉儿指尖在书页上顿住。
方统领是赵顼安插在顾府外的暗卫首领,原属方公公旧部——先皇后身边的老宦官,三年前暴毙时曾将半枚虎符塞进苏婉儿掌心,说是"留给能解先皇后旧怨的人"。
她合上书页,玉璜在烛火下泛着暖光:"让他进来。"
方统领掀帘的动作带着风,青布斗篷上的雪粒簌簌落了满地。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末将截了信鸽腿上的密函,顾府大管家亲手绑的绳结。"
苏婉儿展开密函,娟秀小楷跃入眼帘:"戌时三刻,粮草过雁门关。"她瞳孔微缩——雁门关正是张将军驻守的北境要隘,前日赵侍郎刚查出顾文渊私吞的军粮账册里,雁门关冬储短缺三成。
"阿九,备车。"她将密函塞进袖中,"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赵顼却只披了件玄色常服,案上堆着顾文渊二十年来的奏疏。
见她进来,他放下朱笔:"查到什么了?"
苏婉儿将密函拍在案上:"顾文渊要调雁门关的粮草。"她指着"戌时三刻"四个字,"北境蛮族每月十五会派细作探粮道,今日正是十四。"
赵顼的拇指碾过密函边缘,指节泛白:"他想引蛮族劫粮,再嫁祸张将军失守。"
"所以不能让粮草按时到。"苏婉儿按住他手背,"让赵侍郎以'暴雪封路'为由暂缓三日,同时传信张将军——"她顿了顿,"让他把营中存粮分出两成,堆在西谷空仓里。"
赵顼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指腹蹭过她腕间新添的薄茧——那是前日替他誊抄军报时磨的:"你早料到他会动北境?"
"他私吞的军粮都换了南珠,南珠商队的船期......"苏婉儿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和蛮族秋猎的日子重合。"
赵顼忽然笑了,指腹抚过她眉峰:"朕的婉儿,比户部那群老狐狸还精。"他提笔写旨,墨汁在"暂缓"二字上洇开个小团,"让暗卫盯着顾府,若有异动......"
"陛下。"苏婉儿按住他笔尖,"留他一条命,才能揪出背后的人。"
三日后的雪夜里,张将军的八百里加急快马撞破了宫城的静谧。
苏婉儿正在给赵顼绣龙纹火镰袋,金线在指尖缠成乱麻——她早算出蛮族会在粮草未到那日突袭,却没算到顾文渊竟买通了守关千总,将空仓的位置透了出去。
"末将无能!"张将军的血书在烛火下泛着暗褐,"西谷空仓被焚,幸得末将早将存粮移至东峰,才没让蛮族得手......"
赵顼捏着血书的手在发抖,龙袍下的肩背绷成铁铸的线条。
他突然掀翻案上茶盏,青瓷碎片溅在苏婉儿脚边:"传锦衣卫,抄顾文渊的家!"
顾府的朱漆大门在寅时被撞开。
苏婉儿跟着赵顼的御辇赶到时,晨雾里飘着焦糊味——顾府后宅的阁楼正吐着黑烟,火舌舔着飞檐上的脊兽,像群张牙舞爪的赤蟒。
"顾太傅!"带队的锦衣卫千户在火场里喊,"陛下有旨......"
话音未落,阁楼二楼的雕花窗"砰"地炸开。
一个着月白锦袍的身影从火光中坠下,落在苏婉儿脚边五步远的雪地上。
苏婉儿屏住呼吸。
顾文渊的白发沾着黑灰,半张脸被烧得焦黑,却还睁着一双清亮的眼。
他望着赵顼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天命......天命如此......"
赵顼蹲下身,指尖按在他颈侧——已没了跳动。
顾文渊的手突然攥住苏婉儿的裙角,力道大得惊人:"那半块玉......"他的瞳孔渐渐涣散,"藏在......"
"顾太傅!"苏婉儿试图抽回手,却见他嘴角溢出黑血,手指无力垂落。
"传太医院!"赵顼将她拽进怀里,望着满地狼藉的顾府,"把火场里的灰烬都筛一遍,找账本!"
雪停了。
苏婉儿望着顾文渊逐渐僵硬的尸体,袖中玉佩突然发烫——那是和先皇后旧物里玉璜合璧的半块。
她想起三日前在御书房说的"留他一命",此刻只觉后颈发凉:顾文渊分明是算准了今日,才会自焚。
"婉儿。"赵顼的声音突然低哑,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擦去她鬓角的炭灰,"跟朕回宫。"
宫灯在晨雾里晕成暖黄的团,苏婉儿跟着他上辇时,听见他低声说:"他为何选择自尽......"
宫辇碾过积雪的声响在宫道上格外清晰。
赵顼握着苏婉儿的手始终未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龙袍下摆沾着顾府火场的焦灰,却似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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