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的北风卷着霜粒打在脸上生疼。
苏婉儿下了步辇,望着万丰粮行那座青灰色的粮仓,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倒像是在替谁敲丧钟。
王大人的官靴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冰碴,他伸手去扶苏婉儿的车帘时,指节白得几乎透明:"郡主......这粮仓潮气重,要不臣先着人通通风?"
"王大人当我是温室里的娇花?"苏婉儿唇角微扬,目光却像淬了冰,"昨日赵侍郎说粮行月余前就该把三十万石新米运去边关,可户部账册上记的是'陈粮充数'——今日若不通透查查,这霜风怕是要吹到边关将士的骨头缝里。"
话音未落,粮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掌柜穿着簇新的湖蓝棉袍,腰间玉牌擦得锃亮,笑容比晨雾还浓:"郡主大驾光临,小人这粮仓蓬荜生辉!"他哈着腰引路,鞋底沾的新泥在地上印出梅花似的痕迹,"您瞧这外头堆的,都是按户部要求备的官粮。"
苏婉儿沿着粮堆转了半圈,霉味混着陈米的酸气直往鼻腔里钻。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把米——米壳发暗,捏碎后露出的米粒泛着灰黄,分明是去年的陈粮。
"李掌柜好记性。"她将米渣撒在地上,"上月在户部查账时,你说'官粮皆是新收的秋稻',倒比这陈米金贵多了。"
李掌柜的笑容僵在嘴角,喉结动了动:"这......这是预备着给杂役们的口粮,官用的自然......"
"自然在里头?"苏婉儿突然抬手指向粮仓最深处。
那里堆着几摞用麻布严严实实盖着的粮袋,风掀起布角时,一缕若有若无的稻香飘了出来——那是新米才有的清冽,混着晒透的麦秆香。
王大人的官帽穗子跟着他的脖子一起颤:"李、李掌柜,这......"
"郡主明鉴!"李掌柜快步上前要拦,却被暗卫伸手挡住。
他额角沁出细汗,棉袍下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襟,"那是给内宅女眷磨粉做点心的,哪敢混为官粮?"
"既是点心用的,掀开看看又何妨?"苏婉儿朝暗卫点头。
粗麻布里的粮袋终于露出真容。
雪一样白的米粒从袋口漏出,在地上滚成碎银似的一片。
苏婉儿弯腰拾起一粒,对着天光看——米芯透亮,分明是今秋刚收的新稻。
再看封口处的朱红印戳,"万丰"二字歪歪扭扭,和户部批文上那枚端正的官印截然不同。
"这印......"王大人凑过来,指甲掐进朝服里,"与我前日批的'戊字号'粮牌不符!"他突然拔高声音,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三十万石官粮本应上月十五抵边关,张将军前日还递急报说军粮见底——原来都在这儿捂着发香!"
李掌柜的棉袍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他踉跄两步扶住粮堆,米袋被撞得簌簌作响:"定是......是底下人标错了批次!
小人这就......"
"标错?"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铜制的验米器,插入米袋再抽出时,管中填满了莹白的米粒,"标错能错出陈粮与新米的价差?
标错能错得连玉牌威胁都送进户部?"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李掌柜,你袖口的金线倒标得清楚——内廷造办处的缠枝莲纹,普通粮商可穿不起。"
李掌柜的手猛地攥住腰间玉牌,那玉牌在他掌心被捏得发颤。
王大人这才注意到他袖口的金线,脸色瞬间从铁青转为惨白,连官帽都歪到了一边:"你......你竟勾结内廷?"
"王大人别急。"苏婉儿将验米器收进袖中,目光扫过满地新米,"这粮仓的账,怕是要和户部的账对一对。"她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锦囊——里面装着昨日从户部库房抄来的粮册副本,"昨日查账时,我见李掌柜重誊的账册上,'三十万石'的'三'字起笔略顿......"
北风突然灌进粮仓,吹得粮册副本的纸页哗啦作响。
苏婉儿望着李掌柜骤缩的瞳孔,唇角勾起半分笑意:"有些错,标得再像,也改不了原本的模样。"苏婉儿从腰间锦囊里抽出那本泛黄的账册,指尖在"三十万石"的"三"字上轻轻一叩。
纸页发出脆响,惊得李掌柜膝盖一弯,差点栽进米堆里:"郡、郡主这是何意?"
"李掌柜且看。"她将账册推到王大人面前,烛火在纸面投下晃动的影,"这'三'字起笔处有重顿,墨色比旁的字深半分——分明是原写了'二',又添上一横改作'三'。"她抬眼时,眼底寒芒如刃,"上月十五户部批给万丰的粮牌是'贰拾万石',你改了数目,贪下十万石新米,拿陈粮充数送边关。"
王大人的胡须抖成了乱草,他猛地拍在案几上,茶盏跳起来摔得粉碎:"好个胆大包天的!
前日张将军急报说军粮发酸,士兵吃了上吐下泻,原来竟是你这陈米!"他转身揪住李掌柜的衣领,湖蓝棉袍被扯得变了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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