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婉儿已着月白短襦立在厨房廊下。
小环捧着铜盆跟在身后,水温还带着灶上的余温,她却只匆匆擦了把脸便推开了厨房门——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家宴,是柳氏执掌中馈以来头回操办大宴,她昨夜翻了半宿《大昭礼仪志》,专挑柳氏最容易出纰漏的环节记了个遍。
"三姑娘早!"帮厨的张婶正往陶瓮里装蜜枣,见她进来手一抖,蜜枣骨碌碌滚了满地。
苏婉儿弯腰拾枣,指尖却触到瓮底黏腻的霉斑——蜜枣该是新腌的,这股子酸馊气却混着蜜甜直往鼻端钻。
她不动声色将枣子放回,余光瞥见墙角的冰鉴:本该镇着的鲜鱼冰块结了层白霜,鱼腹上爬着几星绿毛,分明是昨日没换冰,今早才补的。
"张婶,老夫人爱吃的樱桃鲥鱼,鱼可是从冰鉴里取的?"她垂眸抚过冰鉴边缘的水痕,声音里带了三分关切。
张婶的脸瞬间煞白,围裙绞成了麻花:"昨儿...昨儿二夫人说省些冰,晚些再换。"
苏婉儿心下一跳。
柳氏素日最会在老夫人面前装贤良,偏挑老夫人最在意的饮食做手脚——樱桃鲥鱼是老夫人每年寿宴必点的菜,鱼不新鲜,老夫人尝一口就能发作。
她转身掀开装瓷器的木箱,果不其然,那套攒了二十年的缠枝莲纹瓷碟,最中间的那只碟沿裂了道细缝,裂痕里还卡着半片木屑,分明是人为磕的。
"小环,把这些蜜枣和鱼都记下来。"她声音放得温软,指尖却掐进掌心,"等会子去库房再领些新鲜的,就说...是我替二夫人着的急。"小环应了一声,取帕子包那裂瓷碟时手直抖:"姑娘,这...莫不是二夫人故意的?"
"她要的是老夫人动怒,借机说我苛待中馈。"苏婉儿将碎瓷片收进袖中,晨风吹得鬓角碎发乱飞,"可她忘了,老夫人最恨的就是底下人糊弄。"
早饭时,苏靖刚端起茶盏,苏婉儿便捧着食盒跪坐在下首。"父亲,今日家宴的采买单子,女儿帮二夫人核了一遍。"她展开账册,指尖点在"冰鉴用冰"一栏,"原计划是日换三次冰,可昨日只换了两次,鱼鲜恐有不妥。"又翻到瓷器页,"这套缠枝莲是老夫人的陪嫁,女儿让小环去库房寻了套新的,您瞧这纹路——"她取出备用的瓷碟,在晨光下一转,釉色清透如湖。
苏靖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账册:"这些原该是你后母管的。"他声音沉了沉,却没责备,"你倒是比她细心。"
苏婉儿抬眼,正撞进父亲略带惊讶的目光里。
自生母去后,这是他头回正眼瞧她筹划内宅事。"父亲,老夫人最厌铺张,女儿想着把冰钱省下来,给老夫人添对玉镯。"她从袖中摸出张当票,"前儿见西市有对蓝田玉,水头正好。"
苏靖的眉峰渐渐舒展开:"你既操持得好,今日家宴,你便在老夫人身边立着。"
午间日头正毒,李嬷嬷端着药碗推开松竹院的门。
苏婉儿正对着窗棂研究那半块玉佩,见她进来忙起身:"嬷嬷,我让小环煎的参汤可好了?"
"姑娘如今倒会支使老奴了。"李嬷嬷将药碗搁在案上,目光扫过她袖中露出的碎瓷片,"可是查出什么了?"
苏婉儿把晨早的发现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攥紧那半块玉佩:"柳氏想借老夫人的手压我,可她不知道,老夫人最恼的就是底下人拿她当枪使。"
李嬷嬷抚了抚她发间的木簪,木簪上的纹路与玉佩上的"昭"字交叠:"老奴在苏府三十年,二夫人的手段太浅。
可姑娘要的不只是家宴上的体面——"她压低声音,"昨儿林侍卫长托人带话,张狗子招了,是二姑娘房里的绿梅塞了银子,让他漏夜巡的。"
苏婉儿的瞳孔微微收缩。
绿梅是苏若柔的贴身丫鬟,这说明偷她房的不是下人们贪财,是苏若柔要找什么东西。
她摸了摸案头那本《大昭盐法》,书页间的碎纸片还沾着焦痕——昨日更夫梆子响时,她在梅树下烧的账本残页,难道被人捡了?
"嬷嬷,家宴上我要让老夫人亲眼瞧着柳氏如何糊弄。"她指尖敲了敲碎瓷片,"但在此之前...得让赵管家先瞧瞧这些'证据'。"
李嬷嬷眯眼笑了:"姑娘这是要借管家的手,断了二夫人的财路?"
"柳氏贪墨中馈不是一日两日。"苏婉儿将碎瓷片收进妆匣,阳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松竹院的梅要开,总得先把挡着阳光的枝子砍了。"
院外传来小环的脚步声:"姑娘,赵管家说下午得空,让您去库房瞧瞧新领的冰。"
苏婉儿起身理了理裙角,镜中映出她微扬的嘴角。
柳氏母女以为布好了局,却不知从她发现福来钱庄的账不对那日起,这局里的每一步,都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嬷嬷,备轿。"她拾起案头的《大昭盐法》,"下午...该去会会赵管家了。"日头移过东墙时,苏婉儿踩着青砖小径往厨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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