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京城的天空压着铅灰色的云,梧桐树枝条在风中瑟缩,像垂首默哀的老人。
祁同伟站在公安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驶过的警车,手里捏着汉东省委的任命文件 ——"省政府党组成员、政法委书记、公安厅厅长" 的烫金字样还带着墨香。
窗台上,那盆他亲手移栽的绿萝蔫头耷脑,叶片上凝着昨夜的雨水,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冷寂的光。
"祁部,最后一箱文件打包好了。" 秘书小周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看着办公桌上海报大小的《全国治安布防图》,想起上周祁同伟还在图上用红笔圈画 "秋风行动" 的重点区域。
那些密集的红圈像无数未愈的伤口,此刻正与窗外低垂的云层一同压迫着胸腔。
祁同伟点点头,指尖划过相框里的全家福 —— 林小婉穿着公安大学的教师制服,儿子趴在她肩头笑得眉眼弯弯。
照片边缘微微卷起,那是他无数次在办案间隙摩挲留下的痕迹。
手机突然在裤兜震动,屏幕上 "李建国" 三个字像道闪电劈下来,照亮了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同伟,赶紧来医院!师父快不行了!" 大师兄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手机从掌心滑落,砸在《汉东政法干部档案》上,惊起的灰尘在光柱里狂舞。
祁同伟想起三天前给王老打电话时,老人还在病房里念叨 "等小孙子来唱《少年先锋队队歌》",此刻却觉得呼吸像被棉絮堵住。
"小周!备车!"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黑色皮鞋重重踏过走廊,惊飞了窗外栖在梧桐枝上的灰雀。
VIP 病房的氧气罐发出嘶嘶声响,比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更让人心慌。
祁同伟推开门时,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混着若有似无的中药苦香。
大师兄李建国正给王老擦拭手心,二师姐陈薇扶着师母张老,三师兄张海洋和四师兄刘建军垂首站在病床两侧。
他们警服上的警徽在惨白的灯光下微微反光,像一颗颗凝固的泪珠。
王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病号服空荡荡地裹着身子,唯有看见祁同伟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光来,像煤油灯芯爆出的火星。
"同伟......" 他的声音轻得像蛛丝,却让祁同伟的膝盖一软,记忆里那些在训练场摸爬滚打的日子、在案发现场彻夜勘查的夜晚,此刻都化作滚烫的岩浆在眼眶里翻涌。
"师父,我在。"
祁同伟单膝跪在床边,握住老人树皮般的手。
那双手布满老茧,虎口处还留着多年前抓捕逃犯时被匕首划伤的疤痕,此刻却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别悲伤......"
王老的喉结滚动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生锈的枪管里挤出,"比起爬雪山时埋在雪窝的战友,我活够本了......"
他忽然笑了,露出掉光牙齿的牙床,"前两天梦见老团长了,他骂我 ' 王承宗,咋还不来报到?'"
病房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陈薇悄悄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泪。
祁同伟的眼泪砸在老人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记忆里王老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刻他却任由泪水模糊视线,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迷茫与坚持,都随着滚烫的液体倾泻而出。
"听着," 王老突然收紧手指,指甲掐进祁同伟的虎口,"你是我弟子里,唯一一个从泥巴地里爬出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师兄弟,"建国他们都是大院子弟,你79 年有两个师兄,忘了自己穿的是警服还是官袍,结果呢?枪子儿崩了脑袋!"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急促,像是要撕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你有秘密......"
王老的声音低得只有祁同伟能听见,"当年在学校搞 ' 犯罪心理画像 ' 研究,太过超前;
毕业后跟汉东那帮人划清界限,不光是因为梁群峰......"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护士连忙上前吸痰,"我知道你重情义,但记住 ——"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在祁同伟掌心划了个 "心" 字,力道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警徽是老百姓的信任铸的,不是镀金的官印!"
"让他们都过来......"
王老指了指门口,师兄弟们立刻围拢过来,警服肩章在灯光下连成一片藏青色的海。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仿佛天地都在为这位老战士送行。
"你们...... 要像石榴籽......"
老人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突然停在祁同伟胸前晃荡的领带,"同伟,去汉东你要永远记住你代表的永远是人民!不要去管地方上那些腌臜事!"
话音未落,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屏幕上的绿线拉成直线。
师母张老突然瘫软在陈薇怀里,白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满是皱纹的脸,却遮不住滚落的串串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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