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邺城斑驳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残血般的暗金。城墙下,景象却如同沸腾的地狱。
流民。无穷无尽的流民。破旧的帐篷、草棚如同肮脏的苔藓,密密麻麻地蔓延开去,覆盖了城外数里的荒野。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屎尿的臊臭、劣质炊烟的呛味,还有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的甜腥。人声鼎沸,哭喊、叫骂、病痛的呻吟、争夺食物的撕打声,汇成一片绝望的喧嚣。
柳致拄着那根血迹斑斑的硬木棍,站在一座稍高的土坡上,冷眼俯瞰着这片由苦难和混乱构成的巨大营盘。老四推着的板车停在坡下,刘婆婆和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缩在车上,脸上写满了初到此地的惊惶与茫然。
这里就是陈胜的“王业”起点?混乱,无序,充满了原始而暴烈的能量,却也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将其彻底引爆。柳致微微皱眉,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在营地外围游荡、手持简陋武器维持秩序的青壮。他们的眼神里有狂热,有凶狠,有对食物的贪婪,唯独缺少真正的纪律和章法。
“娘的……这么多人……”老四看着下方蚁群般蠕动的人海,咂了咂嘴,语气复杂,“这陈王……真能管得过来?”
“管?”柳致的声音嘶哑平静,“他不需要管。他只需要点一把火,烧掉胤朝,烧掉旧规矩。至于烧完之后……”他没再说下去。乱世之中,秩序是奢侈品,力量才是唯一的通行证。陈胜显然深谙此道,放任流民汇聚,本身就是一股足以撼动城池的洪流。
就在这时,坡下传来一阵骚动。一队人马分开拥挤的人流,朝着土坡方向快速行来。
大约十几人,都穿着半旧的皮甲,武器杂驳,但眼神明显比外围那些流民青壮要凶悍精悍许多,带着一股剽悍的杀气。领头的是个身材敦实、方脸阔口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更添几分狰狞。他腰间挎着一把明显是胤朝制式的环首刀,步伐沉稳有力,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了土坡上的柳致身上。
他身后跟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白微须,眼神闪烁,带着审视和算计。还有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旧伤疤,肩上扛着一柄沉重的开山斧,目光落在柳致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跃跃欲试。
老四和刘婆婆都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板车后缩了缩。
那队人马很快来到坡下。刀疤脸汉子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柳致,尤其是他拄着木棍、明显重伤未愈的姿态,以及左臂草灰下渗出的血迹。他的视线在柳致那根沾满血污内脏碎块的硬木棍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就是你们?”刀疤脸汉子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官道上,用板车柴捆做绊马索,砍翻了胤朝一队斥候?”
他的目光扫过老四和板车上的妇孺,显然不认为这些人是主力。最终,他的视线牢牢钉在柳致身上。
柳致拄着木棍,身体站得笔直,仿佛那根棍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一个字,干脆利落。
刀疤脸汉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面对他和他身后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眼前这个重伤的年轻人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谄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寒潭。这种平静,他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身上见过。
“好胆色!”刀疤脸汉子赞了一声,但语气依旧冷硬,“我是吴广,陈王麾下前军校尉。这位是张先生,军师帐下书记。”他指了指身旁的文士,又侧身让出那扛着巨斧的壮汉,“这位是‘开山虎’石猛。”
那叫石猛的壮汉鼻孔里哼了一声,看着柳致瘦削带伤的身板,瓮声瓮气地开口:“吴头儿,就这小鸡崽子?能撂翻胤朝骑兵?别是捡了便宜吹牛皮吧?”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肩上的巨斧斧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挑衅意味十足。
吴广没有制止石猛,显然也想看看柳致的反应。
柳致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石猛的挑衅。他的目光落在吴广身上:“吴校尉亲自前来,想必不是为了听人吹牛。”
吴广眼中精光一闪,这小子,够直接!“不错!陈王有令,凡杀胤朝官兵者,皆可入营!有本事,有胆识的,更能得重用!你们几个,”他指了指柳致、老四,又扫了一眼板车,“跟我走一趟吧,陈王要见见你们这些……勇士。”他的目光在“勇士”二字上微微加重,带着一丝试探。
老四脸上瞬间涌起激动的潮红,结结巴巴道:“见……见陈王?真……真的?”
刘婆婆和那年轻妇人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柳致却微微蹙眉。陈胜要见他?一个流民队伍里冒出来的、重伤的年轻人?恐怕是那场小规模的阻击战本身,或者他指挥的方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尤其是……他瞥了一眼吴广身后那个眼神闪烁的张书记。军师帐下的人?看来陈胜手下,也并非铁板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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