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跟在车旁的谋士陈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带着凝重:“回娘娘,照此速度,至少还需两个时辰。只是…前方斥候回报,龙泽县城外最大的灾民营,情况恐比预想更糟。尸骸堆积,已有疫病爆发之兆,灾民情绪…极不稳定。”
苏映雪的心猛地一沉。她放下车帘,坐回铺着厚软锦垫的车厢内,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车厢内弥漫着药箱散发出的浓郁苦味,那是她坚持带来的大量防疫药材。
“加快速度。”她对外面的车夫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秦将军,约束好队伍,非必要不得与灾民冲突。”
“末将遵命!”秦山粗犷的声音穿透雨幕。
车队在泥泞中艰难地加速。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顶,如同战鼓擂响。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混乱的声浪陡然拔高,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盖过了风雨声。
凤辇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苏映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车外传来秦山压抑着怒火的咆哮:“让开!都给老子让开!惊扰了皇后娘娘凤驾,你们有几颗脑袋!”
苏映雪立刻再次掀开车帘。
眼前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所谓的灾民营,不过是地势略高的几片泥泞坡地。破烂的草棚东倒西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目光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头,男女老少,挤在泥水里,如同密密麻麻的、失去了生机的蝼蚁。许多人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身上布满了泥浆和可疑的溃烂脓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腐烂的淤泥、排泄物的恶臭、还有…尸体开始腐败的甜腥。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双双眼睛。浑浊、麻木、空洞,像两口枯竭的深井,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无尽的绝望和一种濒死的漠然。
车队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住了去路。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拦在最前面,他们身后是更多沉默的、带着敌意的灾民。太医署的车辆被围在中间,几个年轻医官脸色发白,紧紧抱着药箱。
一个穿着破烂儒衫、头发花白的老者被推搡到前面,他哆嗦着,浑浊的老眼看了看华丽威严的皇后凤辇,又看了看身后绝望的乡亲,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额头重重磕下,泥浆四溅。
“皇后娘娘…开恩啊!”他嘶哑的哭喊声撕裂了雨幕,“给口吃的吧!救救孩子…孩子快饿死了啊!”他身后,一个妇人抱着个气息奄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婴孩,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这哭声像投入滚油的火星。人群瞬间被点燃了。
“粮食!我们要粮食!”
“官老爷的马车里装的都是药?药能当饭吃吗?”
“饿死也是死,病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一个满脸戾气的汉子猛地抓起一把烂泥,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一辆太医署的马车车壁。啪!泥浆在朱漆车身上炸开一朵肮脏的花。
这一下如同信号。烂菜帮子、碎石块、泥巴…雨点般砸向车队!混乱的哭嚎、愤怒的咒骂、绝望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保护娘娘!”秦山目眦欲裂,呛啷一声长刀出鞘半尺,寒光凛冽,“玄甲卫!结阵!”
披着黑色玄甲、如同铁塔般的卫士迅速收缩,将凤辇和太医车辆死死护在中间,冰冷的铁盾竖起,组成一道森然的壁垒。长枪如林,斜指前方汹涌的人潮。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暂时压住了混乱的势头。灾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兵寒光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眼中的绝望和愤怒并未消退,反而像被挤压的火山,酝酿着更恐怖的爆发。
“秦山!收刀!”苏映雪清越而带着威严的声音穿透混乱,清晰地响起。她不顾老嬷嬷的阻拦,猛地推开试图遮挡她的宫女,一步踏出了凤辇!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素色的宫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挺直的脊梁。她站在车辕上,高高在上,却又仿佛离这片地狱如此之近。
无数双浑浊的眼睛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有惊疑,有麻木,也有深藏的怨毒。
“本宫,乃大夏皇后苏映雪!”她的声音灌注了内力,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灾民的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奉陛下旨意,携太医、药材、粮食,前来赈济灾民!陛下心系江淮,日夜忧心,绝不会弃尔等于不顾!”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极其尖锐、充满恶意的嘶喊,如同毒蛇吐信:
“骗人!全是骗人的鬼话!”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投向声音来源。只见一个身材干瘦、眼窝深陷的汉子站在一块大石上,挥舞着手臂,脸上带着一种狂热的扭曲,指着远处浊浪滔天的淮水方向,声嘶力竭:
“看看那水!看看这尸横遍野!这根本不是天灾!是河神爷爷发怒了!是皇帝佬儿搞什么狗屁新政!断了河神爷爷的香火,刮干净了咱们的活命钱!才降下的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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