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高坡之上,张合麾下的弓箭手如同冷酷的收割机器,有条不紊地轮番射击,精准地将箭矢送进那些溃逃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名曹军连滚爬爬地逃回南岸滩涂的箭矢射程之外,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才告一段落。原本泥黄的浅水区,此刻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沼,漂浮着尸体和破碎的兵器,无声地诉说着北岸壁垒的森严。
初阵的喧嚣与血腥,终于渐渐平息。
黄河的浊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两岸,卷走浮尸,稀释着浓稠的血水,却带不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硝烟气息。夕阳压在西方的天际,将最后一片昏红的光,泼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试探的战场上。
北岸我军大营,中军帅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战前更加凝重。军医正在为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张绣紧急处理伤势。他胸前软甲碎裂,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内腑受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
车骑儿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矗立在一旁,巨大的狼牙棒随意地靠在帐柱上,棒头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和几缕可疑的碎肉。他呼吸粗重,如同拉动的风箱,身上的重甲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几处甲叶扭曲变形,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虬髯上挂着汗珠,铜铃大眼中兴奋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但看向张绣时,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赵云、张合肃立一旁,铠甲上沾染着尘土和点点血迹,神情冷峻。郭嘉坐在主位下首,脸色在灯火下显得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丝青气。他手中拿着一份由张合部下统计的伤亡简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竹片边缘。方才战场上的惊险一幕幕,尤其是张绣几乎命丧许褚刀下、车骑儿那惊天动地的拦截,仿佛还在眼前回放。
“咳咳……”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突然从郭嘉喉中爆发出来,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好一阵,咳嗽才勉强止住。他放下手帕,雪白的绢布中央,赫然绽开了一小团刺目的、惊心动魄的暗红!如同雪地里绽放的妖异梅花。
帐中诸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点殷红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郭嘉却恍若未见,只是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的手帕收起,仿佛那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目光扫过诸将,最终落在地图上南岸曹营的位置,声音带着咳嗽后的微哑,却依旧平静而清晰,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曹营之‘虎’,今日算是见识了。那许褚,实乃不世出的万人敌……咳咳……子龙侧击虽利,然曹仁应变极快,阵脚未乱……南岸壁垒,非急切可图……”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眼中锐利的光芒重新凝聚,手指点向地图上另一个方向,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然其命门,已现端倪!大军猬集官渡,所耗粮秣如山!其命脉,尽在敖仓至官渡这一线!守备看似森严,然千里转运,必有疏漏可乘!传令各部,谨守营盘,深沟高垒!斥候全部撒出去,给我盯死曹军粮道!我要知道每一粒粮食的来处,每一队押运兵的强弱,每一个节点护卫的虚实!一丝一毫,皆不可放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洞悉全局的冰冷智慧,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曹操看似稳固的战线之下,那条最为脆弱却最为致命的命脉!“此战之胜负手,不在刀枪,不在勇力,”郭嘉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位将领,最后停留在帐外那沉沉的、弥漫着血腥气的夜色中,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入每个人的心底,“而在于,谁能先掐断对方的咽喉!”
帅帐之外,无星无月。浓重的黑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笼罩着黄河两岸连绵的营垒。白日里震天的厮杀与金属碰撞的巨响已然沉寂,唯有黄河亘古不变的涛声,在深沉的夜色中呜咽奔流,如同大地压抑的脉搏。但这死寂,却比白日的喧嚣更令人窒息。它并非终结,而是酝酿。
白日里飞溅的鲜血已然渗入干燥的泥土,在寒露中凝结成深褐色的硬块。折断的箭杆、碎裂的甲片、无主的战马蹄印,凌乱地散布在浑浊的浅滩和枯黄的芦苇丛中。
南岸曹营的寨墙上,巡夜士兵火把的光点在黑暗中规律地移动,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漆黑如墨的河面。
北岸罗营高垒上,同样灯火通明,哨兵的身影在垛口后如同凝固的雕塑,冰冷的弩机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对准对岸的每一个角落。
白日里那撼动天地的双雄对撼——车骑儿狼牙棒与许褚象鼻刀那一次次足以令神鬼辟易的撞击声,似乎还隐隐残留在冰冷的空气中,震得人心底发麻。
赵云银枪所化的那道撕裂曹营侧翼的闪电寒光,张合指挥下那覆盖滩头、带来死亡之雨的漫天箭影,依旧灼烧着每一个亲历者的视网膜。
官渡,这片被命运选中的土地,已然被彻底点燃。无形的烽火在每一个士兵紧握的刀柄上跳跃,在每一匹战马不安的响鼻中升腾,在每一条蜿蜒曲折的堑壕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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