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像打翻的橘子酱,稠稠地糊在教导队的红砖墙上。营房屋檐下,一溜麻雀排着队,小脑袋随着院子里"咔嗒咔嗒"的马扎声左右摆动。
炊事班的烟囱里飘出带着锅巴香的炊烟,和缅北丛林特有的野姜花气味搅在一起,在操场上空织成一张带着饭菜香味的温柔大网。
"全体都有——"林小虎的破锣嗓子突然撕开暮色,惊得树梢上一对斑鸠扑棱棱飞走,"唱歌时间到!马扎准备!"
学员们干净利索地展开折叠马扎,金属关节发出此起彼伏又千篇一律的"咯吱咯吱"声,活像一群啄木鸟在开音乐会。张老实的马扎突然"咔吧"弹开,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坐空,引得周围几个新兵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都给我麻利点!"林小虎背着手在队列前来回踱步,崭新的作战靴踩在沙地上咯吱作响。
这位龙国沙家浜军校毕业的少校今天格外精神,连迷彩服领口纽扣都系得严严实实,活像个准备接受检阅的仪仗队长。
教官刘淮水蹲在花坛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跟一个青芒果较劲。
他粗糙的手指捏着芒果转圈,牙齿撕下一条窄长的果皮,酸得眼睛眯成两条缝,还不忘调侃:"哟,咱们林小虎大队长今儿要开个人演唱会啊?"
他吐出一颗芒果核,在泥地上溅起一小撮尘土,"门票多少钱一张?有老六掺和啊,前排能握手不?"
队列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笑声。李拥军趁机模仿林小虎平时训话的模样,板着脸用气声说:"注意军姿!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员!"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弯腰咳得满脸通红。
林小虎抱着他那把掉漆的"红棉"吉他晃到队伍前,迷彩服袖口还沾着上午战术训练时蹭的泥点子。
阳光在他肩章的三道折杠上跳了一整天舞,这会儿终于累得闭上眼睛睡着了。
"同志们,注意啦!"他故意把吉他拨得震天响,惊飞了屋檐下那排看热闹的麻雀,"今天教《那年老子十八》——不许笑!这歌名真不是我现编的!"
学员堆里立刻炸开了锅。冯大嘴捅了捅身旁的张老实:"俺咋觉着这歌名跟咱教官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后排的李拥军立刻用吴侬软语接茬:"侬不晓得伐?这就是根据林小虎大队长当年当兵的故事写的呀!听说作曲人是龙国军校的同学,现在在58旅文工团当创作员兼女兵连的指导员!"
第一个和弦在暮色中悄然荡开,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歌曲先调情。弦弦掩抑声声思,控诉平生不得志。操场突然安静,听见隔壁炊事班淘米的水声潺潺,可见背景音强烈震撼。
林小虎的嗓音像三十年陈酿的泸州老窖,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在渐浓的夜色里慢慢发酵:"那年老子十八~,当兵离开了家~"
不知什么时候,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他的肩头,把他肩章上的一杠一星擦得锃亮。
营区边上的芭蕉树沙沙作响,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像是也在跟着打拍子。
"妈妈门前叮嘱我~"唱到这句时,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林小虎的拇指突然在琴弦上打了个滑。
学员们惊讶地发现,他们那个总爱恶作剧的教官刘淮水,此刻呆若木鸡,喉结像颗卡住的子弹般上下滚动了两下。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月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碎成了一池小星星。
州贵兵张帅突然"哇"地哭出声,他想起了上次收到的分手信,女朋友字字泣血,声声呜咽,此情此景触类旁通,鼻涕泡在月光下像颗透明熟透的水晶葡萄。
这声哭像按下某个开关,大浪淘沙,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泪。队伍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吸鼻子声。
"停!停!"林小虎把吉他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你们这些学员蛋子,有情若是长久时,确实在朝朝暮暮。老子当年躲在被窝里,哭得比你们还惨呢!"
他用力抹了把脸,突然咧嘴露出标志性的坏笑:"知道为啥非得今晚教这首歌不?二般人我不告诉他。"
他神秘兮兮地指向天边:"看见没——待会咱们跟我齐唱到'化做流星陪伴她'这句,老天爷给咱们准备了特供版流星雨!有许愿的可不要错过良机啊。"
学员们将信将疑地跟着他的手指望去,星空灿烂,固若金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颗流星。
但是,果然,果不其然,当三十多个嗓音齐刷刷吼到"流星"时,一道银光"唰"地划过缅北深蓝色的夜空,像上帝用指甲在老天爷的黑板上划了道印子。
东广兵阿炳惊得马扎都坐歪了:"叼!教官你系唔系同玉皇大帝有交情啊?"操场上顿时笑倒一片。
不知哪个促狭鬼接了句:"这叫军营特供流星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专治学员想家病,外面买不到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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