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季的午后,赵祯独自在御花园凉亭里摆弄着几根细竹篾。
鎏金香炉里飘着淡淡的龙涎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老太监镣子捧着冰镇酸梅汤轻手轻脚走近时,正看见官家手指翻飞间,一个精巧的虫笼已见雏形。
"官家这手艺,倒是比老奴年轻时在尚功局见的匠人还灵巧。"镣子将琉璃盏放在石桌上,竹篾在赵祯指间发出细微的脆响。
赵祯头也不抬地轻笑:"朕幼时跟着张..."话音突然顿住,竹篾在掌心折出一道突兀的弯痕。
镣子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顺着话茬道:"张茂则最会编这些巧物儿。那年端午,他给先太后编的艾虎香囊,老奴至今记得模样。"
空气突然凝滞。
好久都没有想起张茂则了,他也离宫多时了,可惜,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注定无法参加科考。
赵祯慢慢将扭曲的竹篾捋直,鎏金护甲划过篾片发出刺耳的声响。"朕记得他离宫时,带走了三筐手稿。"
"是四筐。"镣子脱口而出,又慌忙跪下,"老奴多嘴......."
"起来吧。"赵祯忽然将半成品的虫笼推远,"聪明人总以为能算计天下,却算不准自己的命数。"冰裂纹瓷盏里,梅子汤映出帝王模糊的倒影。
镣子佝偻着背换上新茶:"前日内侍省报来,说张先生在应天府开了间书塾......"
"镣子。"赵祯截住话头,指尖敲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茶凉了。"
老太监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玉镇纸上。恍惚间想起之前,张都知犯了忌讳,被逐出宫时,官家也是这样敲着龙椅扶手。
几只蓝尾鹊扑棱棱掠过水面,赵祯忽然道:"皇后近日在做什么?"
"回官家,娘娘在誊写经书。"镣子松了口气,"昨儿还命尚食局给各宫都送了薄荷凉糕。"
赵祯捻着腰间双鱼玉佩的穗子:"她总是这般周全。"语气里却带着说不清的倦意,"朕记得,连先帝忌日祭品的摆盘,都与之前分毫不差。"
凉亭角落的铜雀滴漏突然卡住,发出古怪的咯吱声。
赵祯伸手拨正雀喙,水珠立刻恢复了规律的滴答。"太完美的东西..."帝王的声音混在水声里,"就像这滴漏,错一格反而生动。"
镣子正琢磨着如何接话,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是华贵妃标志性的亮嗓门:"官家呢?兵部那帮人该死!本宫偏要见官家!哪个腌臜货拦着试试?"
赵祯嘴角抽了抽,转头果然看见一袭榴花红裙裾旋风般卷过九曲桥。华贵妃拎着裙摆疾步而来,鬓边金凤步摇的流苏甩得啪啪作响。
"陛下!"华贵妃草草行礼后直接拍案,"兵部那群老匹夫竟克扣昉儿他们的骑射用具!"鎏金护甲在石桌上刮出几道白痕。
赵祯无奈地按住她手腕:"爱妃,朕上个月才给你补了......"
"那是他们往箭囊里塞霉变的皮革!"华贵妃甩开手,从袖中抖出块发绿的皮料,"陛下摸摸!这都能长出蘑菇了!"
镣子每次看到华贵妃娘娘都是不敢说话的。赵祯揉着太阳穴:"朕明日就..."
"明日?"华贵妃柳眉倒竖,"臣妾现在就去砸了兵部大堂!"说着真要起身,腰间禁步撞得叮当乱响。
赵祯一把拽住她绛色披帛:"爱妃!朕这就传枢密使进宫!"转头对镣子叹气,"去把新贡的暹罗膏药备着,朕看兵部尚书又要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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