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熟练地给我注射了止吐针。药效缓慢地起作用,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灵魂被抽离般的虚弱感。我瘫软在枕头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意识在昏沉和清醒的边缘痛苦地徘徊。
脱发,在第一次化疗后的第十天,毫无预兆地来临。
清晨,我习惯性地想拢一下散落在枕边的头发。手指拂过,掌心却留下了一大把纠缠的、干枯的发丝。
我呆呆地看着掌心里那团灰暗的、失去光泽的头发,心脏像是瞬间停止了跳动。镜子里,那个曾经有着浓密黑发的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头顶发丝稀疏、露出大片苍白头皮的…怪物。
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
腹水像一只贪婪的怪兽,在腹腔内疯狂滋生。我的肚子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鼓胀起来,紧绷的皮肤带来阵阵胀痛和压迫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每一次翻身,都像移动一座沉重的小山。
穿刺引流。
冰冷的针头刺入紧绷的腹部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导管汩汩流出,流入床下的收集袋。看着那不断增加的、带着生命流逝气息的液体,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虚无感将我彻底淹没。
我成了一个需要依靠管子排出废液的容器。
营养液通过鼻饲管(一根从鼻腔插入胃里的细管)直接灌入胃里。那感觉极其难受,异物感强烈,每一次灌入都引发强烈的恶心和不适。我只能闭着眼,忍受着,像一株被强行浇灌的、濒死的植物。
秦霄贤是唯一一个还会来看我的人。
他总是挑着人少的时候,像只受惊的兔子溜进来。每次来,都带着各种东西:进口的止吐药(虽然医生开的已经很强力)、据说能缓解脱发的昂贵生发液(像个无用的安慰)、包装精美的流食营养品(虽然我大多吃不下)、还有…一些外面世界的碎片信息。
“林晚…你好点了吗?” 他看着我光秃秃的头顶和瘦得脱形的脸颊,眼圈总是红红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哽咽。他不敢多问病情,只是笨拙地削着水果,或者把带来的营养品拆开,试图喂我一点。
“社里…最近挺忙的…快过年了,封箱演出…” 他一边喂我喝一点米汤,一边低声说着,“…九龄哥…他…他好像知道了…” 秦霄贤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恐惧,“他…他去找九龙哥大吵了一架…被师娘…被师娘叫去玫瑰园…训了好久…出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吓人…他…他让我…别再来…看你了…” 他圆圆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张九龄知道了?去找王九龙吵架?被师娘训斥?
我的心猛地一沉。胃部的隐痛似乎又加重了。我无力地闭上眼。何必呢…何必再因为我…闹成这样…我早已是局外人了…一个等死的局外人…
秦霄贤看着我紧闭的眼和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留下一堆东西,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时间在无休止的疼痛、呕吐、昏睡和冰冷的仪器声中,滑向了岁末。
除夕夜。
肿瘤医院里,比平时更加空旷、冷清。能回家的病人都被家人接走了,剩下的,大多是像我这样无处可去、或者病情危重无法离开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混合着一种死寂的悲凉。
窗外,远远近近,开始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噼里啪啦,带着一种遥远的、属于人间的喜庆。更远处,城市的高楼大厦亮起了璀璨的霓虹,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天空偶尔被一束升腾的烟花照亮,瞬间绽放出绚烂却短暂的光华,随即又迅速湮灭在沉沉的夜幕里。
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惨白的光线无力地驱散着角落的黑暗,反而更衬得整个房间空旷而冰冷。心电监护仪依旧不知疲倦地“滴滴”作响,像在倒计时。腹部的引流袋又换了一个新的,里面淡黄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鼻饲管固定在脸上,带来持续不断的异物感和恶心。
我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身体像一块被彻底榨干的破布,虚弱到了极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化疗的副作用持续肆虐着,胃里空空如也,却依旧翻搅着恶心。脱发让头皮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寒意直透骨髓。
床头柜上,那枚铂金素圈戒指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绒布盒子里。WL。像两个无声的嘲弄。
窗外,又一束烟花升空,炸开。绚烂的红光瞬间照亮了窗棂,也短暂地照亮了我床头柜上的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蜡黄,干枯,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颧骨高高凸起,嘴唇苍白干裂。稀疏的几缕头发软塌塌地贴在光秃的头皮上,像荒漠里零星的枯草。鼻子上固定着丑陋的管子。曾经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空洞、麻木,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对痛苦的彻底麻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