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知穿着陆远借给她的、明显大了几号的旧工装外套,袖子挽了好几道,鼻尖蹭了点灰。她穿梭在迷宫般的摊位间,眼神锐利得像搜寻宝藏。不再是以前在奢侈品橱窗外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欣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狩猎”的专注。她敲打桌板听声音,检查榫卯的牢固程度,甚至趴下去看桌腿有没有被虫蛀。手指拂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烫伤的印记、干涸的颜料斑点,像是在解读前任主人留下的密码。
“这张怎么样?”陆远指着一张厚重的、带着繁复雕花的欧式餐桌,漆面斑驳,像一位迟暮的贵族。
林知知摇摇头,手指划过桌面上一个深深的刻痕:“太沉了,太……端着。我们要的是能随便放工具、能洒了咖啡也不心疼的。”她的目光投向角落里一张被杂物半掩的桌子。桌面是几块宽窄不一的厚实木板拼接而成,缝隙里嵌着陈年的污垢,边缘被磨得圆润发亮。四条腿是简单的方木,没有花哨的装饰,其中一条腿似乎短了一截,下面垫着半块砖头。桌面一角,还残留着一块深蓝色的、模糊不清的油漆印记。
“就是它了。”林知知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发现璞玉的欣喜。她走过去,用力推了推,桌子纹丝不动,只有关节处发出几声沉闷的吱呀,像老人满足的叹息。她甚至直接坐了上去,晃了晃腿,感受着木头传递来的坚实和温厚。“够大,够旧,够结实。”她宣布,拍了拍桌面,扬起一小片灰尘。
讨价还价的过程充满烟火气。林知知展现出一种陆远从未见过的、市井的韧劲,寸土必争,最终以一个近乎白捡的价格成交。当那张笨重的旧桌子被塞进吉普车后备箱,车底盘明显下沉了一截时,林知知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一个纯粹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这笑容,比陆远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有生命力,仿佛从生活的尘埃里开出的花。
运送和安置这张桌子,成了他们毛坯房里的第一个“工程”。没有电梯直达,只能靠人力。狭窄的楼梯间,沉重的木桌像一头不驯的巨兽。陆远在前,肩扛着桌面一角,手臂肌肉贲张。林知知在后,用尽全身力气托着桌腿,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沉重的喘息声、木头摩擦墙壁的刺啦声、还有偶尔忍不住爆出的粗口,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左边!左边一点!陆远你看着点门框!”
“知知!你那边的腿!抬高!要撞了!”
“一二三!起!”
当桌子终于被连拖带拽、气喘吁吁地安置在月光曾经流淌过的那个位置——那根巨大承重柱的旁边时,两人都累得直接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桌腿,胸膛剧烈起伏,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毛坯房里冲撞、回荡,充满了汗水和尘土的味道,也充满了某种新生的畅快。那张布满划痕的旧桌子,像个沉默的见证者,稳稳地立在那里,瞬间让这片巨大的“空”,有了一个坚实的、可触摸的支点。
林知知从网上淘了两把最便宜的折叠露营椅,深绿色帆布,金属骨架。椅子展开,放在桌子两边。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坐上去硬邦邦的,还有点摇晃。但当林知知把自己摔进其中一把椅子,长长吁出一口气,将疲惫的双脚随意地伸到桌子底下时,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归属感,悄然滋生。她环顾四周:赤裸的墙壁,裸露的电线盒,粗糙的地面,巨大的空间依旧空旷得令人心慌。但有了这张桌子和两把椅子,这片“空”,似乎真的开始被锚定了。
陆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掏出几样东西:一个便携式充电台灯,几张卷起来的图纸,两支削好的铅笔,还有两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杯咖啡。他把台灯打开,暖黄色的光晕立刻驱散了柱子旁一小片区域的昏暗,像一个温暖的小岛。他将一杯咖啡推到林知知面前。
“开工?”陆远拿起一支铅笔,指尖灵活地转了一下,看向林知知。灯光映在他眼中,跳跃着熟悉的、属于建筑师的热忱。
林知知捧起温热的纸杯,劣质咖啡的香气混合着水泥粉尘的味道钻入鼻腔。她看着陆远摊开在旧木桌上的图纸——不再是那张泛黄的梦想蓝图,而是几张空白的坐标纸。他的眼神专注而明亮,仿佛眼前这片冰冷的毛坯,已经在他脑海中化作了无限可能。
“嗯。”林知知用力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放下咖啡杯,拿起另一支铅笔。铅笔尖落在粗糙的坐标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不再是那个只盯着完美户型图的旁观者。她开始笨拙地,在陆远勾画的框架旁边,添上自己的想法:
“这里,”她在靠近巨大窗洞的位置画了个圈,“要有很多很多的植物。大的,小的,爬藤的……要像一个小森林。”她想起阁楼窗台上那盆唯一顽强活着的绿萝。
“还有,”她又在另一个角落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方块,“这里,要放一个超大的、软得像云朵的懒人沙发。可以陷在里面看书,发呆,看外面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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