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地泼洒下来,照亮一片起伏的荒丘。没有石碑,没有铭文,甚至没有像样的坟茔形状,只有无数低矮的土包在蔓生的野草中沉默起伏。野草长得很高,在夜风里发出绵密而细碎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幽魂在低声絮语。而在这片荒凉死寂之上,悬浮着、飘荡着点点金色的微光。它们并非萤火虫那种生机勃勃的跃动,更像是某种凝固的、柔和的余烬,或是星辰坠落后残留的光魂。它们无声无息地在坟冢间、在草叶上缓缓浮游,明灭不定,将这片无名的墓地渲染出一种奇异而悲怆的神圣感。
守拙先生停下脚步,青铜灯的青碧火焰似乎也被这片土地的气息所感染,摇曳得更加微弱。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锈迹和沉重的回响:
“二十年前……玉城之外,血肉横飞,苍穹泣血。所有参与那场围剿、最终陨落的圣贤……皆埋骨于此。”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被野草覆盖的土丘,仿佛在辨认一个个早已模糊的姓名与面孔,“无碑无姓,英魂长寂。”
韩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崇敬、悲怆与巨大历史沉重感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疑虑与杂念。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投向那片浮动着金光的圣坟,胸腔里激荡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缓缓迈开脚步,踏入这片被遗忘的圣土。
第一步落下,脚下蔓生的野草竟似有灵性般,无声地、温顺地向两侧分开,为他让出一条窄窄的小径,仿佛沉睡的英魂在默默指引。草叶拂过他的裤脚,带着夜露的微凉。
第二步落下,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悠然飘荡、各自浮沉的金色光点,仿佛受到某种强大而纯粹的感召,骤然间齐齐转向!如同百川感知到大海的呼唤,如同星辰被无形的引力牵引,无数的金光划破夜的沉暗,从四面八方、从每一座荒丘、每一片草叶间向他汇聚而来!
刹那间,韩斌感觉自己被温暖的星海彻底拥抱、淹没!无数柔和而温暖的光点亲昵地触碰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与共鸣。它们并非冰冷的能量,更像是饱含着情感与意志的碎片,带着体温,带着叹息,带着未竟的遗志,争先恐后地融入他的经脉,在他意识的最深处激起回响:
一个清朗而决绝的声音低语:“舍生取义,死得其所……”
一个沉稳如磐石的声音宣告:“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一个嘶哑却豪迈的声音长笑:“虽千万人,吾往矣!快哉!快哉!”
……
每一个声音的碎片,都裹挟着一段模糊却无比真实的记忆场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燃烧的信念与绝望的嘶吼交织。无数的意念,无数的牺牲,无数的坚守,此刻如同奔涌的星河,尽数向他倾泻!
韩斌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他如同化身为一轮行走在人间的微型太阳,纯粹、炽热、磅礴的浩然金光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幽暗的山坳映照得亮如白昼!光芒穿透层层叠叠的山壁,甚至短暂地照亮了远处白鹿洞沉寂的楼阁,惊起了夜栖的宿鸟。那光芒里蕴含的,是二十年前无数英魂沉寂至今的磅礴正气与不朽意志!
守拙先生站在坟地边缘,身影在强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他仰头望着那冲霄的金色光柱,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追忆,更有深不见底的哀恸与寂寥。他手中青铜灯的青碧火焰,在金光的压制下,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然而,这辉煌如同夏夜最绚烂的烟花,极致璀璨之后,便是无可挽回的寂灭。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心碎的破裂声,毫无征兆地在韩斌的灵魂深处响起。
仿佛一个被吹至极限的泡沫终于不堪重负,又像维系着无数残魂的最后一根丝线骤然崩断。那环绕着他、与他血脉相连的温暖星海,那汹涌澎湃的意志洪流,猛地一滞!
紧接着,是彻底的崩溃。
无数的金色光点,如同骤然失去了所有活力与依凭,光芒急速黯淡、熄灭。它们不再融入韩斌,而是化作一缕缕虚幻的金色烟尘,从他周身剥离,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去,速度快得惊人!
“不!”韩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冰冷的铁爪狠狠攫住。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些四散飞逸的光点,“回来!别走!”
可他的手指却如同探入虚空,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些正在消散的光影。那些承载着圣贤遗志的金芒,此刻已彻底失去了实体,变成了无法触碰、无法挽留的幻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流沙,如同指间滑落的清水。
他踉跄着,在荒草与坟冢间跌跌撞撞地追逐,像个绝望的孩子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温暖。每一次伸手,都只抓到一把冰凉的夜风。他嘶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山坳里显得无比微弱而凄凉。金色的光雨在他身边无情地流逝,越来越稀薄,越来越黯淡,那片刚刚还辉煌如昼的圣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沉入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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