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的雨丝像抽不完的蚕丝,阿九蹲在破船头补网,竹篾扎得指尖渗血。船板缝里漏进的雨水积成小潭,倒映着他青黄的脸色——上个月撞断腿的老娘还在草棚里躺着,米缸早见了底。
"哗啦!"
船尾突然溅起一片水花。阿九抬头,见网里扑棱着条金鳞鲤,比臂膀还粗,尾鳍却被铁叉戳出个血窟窿,血珠儿坠进水里,把雨丝都染成了淡红。
"造孽哟。"阿九叹气,解下腰间布巾裹住鲤鱼。这鱼通人性似的,虽疼得直颤,却没猛甩尾巴,只拿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他用草药末子敷了伤口,又在船边挖了个浅坑,捧水养着:"等伤好了,你自个儿游吧。"
夜里阿九守着老娘,迷迷糊糊听见船外有响动。睁眼时,舱里竟多了尾金鲤,鳞上水珠闪着星子似的光。它嘴一张,颗鸽蛋大的珠子滚到阿九脚边,珠身流转着月华般的清光。
"拿这珠子去河湾,撒网时念'鱼来鱼来',管教你满载而归。"声音像春溪淌过石板,阿九一激灵坐起,再看舱里,只剩滩水痕。
第二日天没亮,阿九就划着船往河湾去。他攥着珠子,轻声念叨,网刚撒下,水面就翻起银浪,鲫鱼、鲢鱼、胖头鱼挤破网眼,连平时难见的大青鱼都蹦上船。阿九吓了一跳,慌忙收网,鱼群却扑棱棱往他怀里钻,像是争着往他船上跳。
从此阿九的日子变了样。他每日只捕半船鱼,剩下的全分给村里的孤寡老人;老娘的药钱够了,还请了郎中来看腿;河上的独木桥塌了,他砍了自家屋后的老樟树,带着乡邻修了座石拱桥。
"阿九这是撞着财神爷了吧?"村头王屠户眯眼瞅他家冒起的炊烟,"前儿我见他从河湾回来,船底像是沾着金粉。"
这话传到西头周财主耳朵里,他正蹲在门槛上数铜钱,听得眼皮一跳。当晚就提着两斤桂花糕摸到阿九家,脸上堆着笑:"九兄弟好福气,可否让我瞧瞧那宝贝?"
阿九挠着头,把珠子递过去。周财主接在手里,只觉掌心发烫,珠子上的光顺着指缝往胳膊里钻。他眼珠一转,突然把珠子塞进袖中:"哎呀,这珠子该配个锦盒,我明儿送你个好的。"
第二日,阿九去讨珠子,周府的门房把他拦在门外:"老爷说了,那珠子沾了晦气,早扔河里去了。"
阿九急得直跺脚,往河边跑时,正撞见几个渔夫在岸边嚷嚷。原来今日河湾的鱼群疯了似的往岸上跳,有胆大的下去捞,竟捞起滩烂泥,里头裹着些碎金似的鳞片——正是那金鲤身上的鳞。
"许是那鱼成了精,怪咱们不该捉它。"老渔翁叹道。
阿九蹲在河边,望着浑浊的水面发怔。忽见水面翻起漩涡,一条金鳞鲤破水而出,尾鳍扫过之处,烂泥"噗"地散开。它张开嘴,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周扒皮拿珠子去换金叶子,还想把我熬汤补身子......珠子沾了贪心,就化泥了。"
"是我对不住你。"阿九抹了把脸,"可你救过我娘,救过全村人......"
金鲤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花里浮起几片金鳞:"你把珠子分给乡亲们时,我就知道,这人间值得。"它的身影渐渐淡去,水面却泛起粼粼波光,像是撒了把星星。
后来周财主听说金鲤的事,又偷偷摸到河边。他脱了鞋袜要下水,刚踩进凉水里,就觉脚脖子被什么缠住。等乡邻赶来,只见他浑身青紫,嘴里还塞着半条活鱼,眼睛瞪得溜圆——分明是被鱼群拖进了深水。
阿九还是每日划着破船捕鱼,只是网撒得慢了些。他总说:"鱼也是有魂儿的,得轻轻哄着。"村里的人都说,河湾的水比从前清了,夜里还能听见金鳞鲤的歌声,像是在唱:"善人心似月,照破万重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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