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螺山的后山有座破庙,庙名“无妄”。
庙后悬崖上嵌着面石壁,苔痕斑驳,刻满梵文。老住持说,这壁叫“回音”,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声音——不是你喊的,是你藏在喉咙里、压在枕头下、烂在泥里的那些话。
头回听说这壁的,是个背青布包袱的侠客。
他站在崖前,剑穗被山风吹得乱飞。包袱里裹着柄断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绳——那是他十年前亲手斩断的。那年他替财主灭门,刀光里有个小女儿攥着拨浪鼓哭,他闭着眼挥剑,却听那鼓声“咚”地撞进耳朵,震得他手腕发麻。后来他才知道,那小女儿才七岁,叫阿月。
“阿月,我对不住你。”他对着石壁开口,声音撞在岩壁上,碎成一片嗡鸣。
突然,石壁深处传来个稚嫩的声音:“哥哥,我等你好久。”
侠客的手猛地抖了。那声音像沾了蜜,甜得人心尖发颤——和记忆里阿月的笑声一模一样。
“我在井里藏了拨浪鼓,你走后我每天都敲,等你听见。”那声音又说,“可后来井里的水干了,鼓也哑了。”
侠客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他这才发现,石壁上的梵文不知何时泛起了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温柔地看他。
第二日,山脚下来了个白发老妇。她挎着竹篮,篮里装着晒干的桂花糕,边角都硬了,却裹着红布。
“阿牛,娘来寻你了。”她对着石壁呢喃,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石壁突然震颤,传来个粗哑的男声:“娘,我在这儿!”
老妇的竹篮“啪”地掉在地上。二十年前,她的儿子阿牛去山上打柴,被狼叼走了。她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在悬崖边捡到半块带血的红薯——那是阿牛出门时揣的。后来她再没笑过,连过年都不蒸桂花糕,怕蒸着蒸着就想起阿牛沾着糖霜的笑脸。
“娘,我没被狼叼走。”那声音又响,“我被个云游的道士救了,他说我有慧根,要带我去学种药。可我怕你担心,就没敢回家……”
老妇颤抖着摸向石壁,指尖碰到岩壁的刹那,石壁渗出点水珠,像阿牛小时候发烧时,她用湿毛巾敷他额头的触感。
“傻娃,娘等你回家吃桂花糕。”她哭着喊,“你爹走前还说,要把东头那亩地留给你种药材。”
石壁的光更亮了,照得崖边的野菊都泛起了金边。
第三日,是个穿粗布僧衣的年轻人。他跪在石壁前,手里攥着串磨得发亮的菩提子,每颗都刻着“悔”字。
“师父,我对不住您。”他声音发颤,“那年您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我偏要带着刀下山……”
石壁突然传来苍老的叹息,是庙里那尊残了半张脸的观音像发出的:“痴儿,你可知那刀下亡魂,最怕的不是死?”
年轻人猛地抬头。十年前,他跟着土匪下山劫杀,他举刀砍向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护着孩子撞在石头上,脑浆溅在他僧鞋上。后来他逃进无妄寺,老住持没骂他,只让他每天扫后山的落叶,扫了三年。
“那妇人是你娘。”观音像的声音又响,“她怀里抱的,是你三岁的弟弟。”
年轻人的菩提子串“哗啦”落地。他想起老住持圆寂前说的话:“你扫的不是落叶,是你沾在鞋上的血。”原来那妇人临死前喊的“阿牛”,不是他名字,是她儿子的乳名;原来那孩子挣扎时抓掉她的一缕头发,现在还别在他僧衣的夹层里。
“娘,我来接你回家。”他跪在石壁前,额头抵着冰凉的岩石,“弟弟的坟头草该高了,我给您带了新种的桂花糕。”
石壁的光突然大盛,像一轮太阳撞碎在崖壁上。
三日后,无妄庙来了三个陌生人。
侠客背着阿月的拨浪鼓,鼓面上重新描了红;老妇提着一篮热乎的桂花糕,篮底压着张泛黄的画像,是她和阿牛;年轻僧人捧着个新刻的木牌,上书“无妄寺重建”,身后跟着几个扛木料的村民。
他们站在回音壁前,同时开口。
“阿月,哥哥带你去看东海的潮。”
“阿牛,娘给你蒸了桂花糕,还热乎。”
“师父,我们重建了寺庙,您看这新匾……”
石壁嗡嗡作响,像在应和。
后来,青螺山的人都说,无妄寺的回音壁能传心声。有人去倾诉思念,有人去忏悔过错,有人去寻亲。那面石壁始终泛着温润的光,像面镜子,照见人心最软的地方。
再后来,侠客成了护山的武僧,老妇在庙前种了满院的桂树,年轻僧人成了新住持。每年中秋,他们会敲响阿月的拨浪鼓,把桂花糕供在石壁前——
不是为了回音,是为了让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能被风听见,被月记住,被人间温柔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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