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蔷薇香钻进沈府西跨院时,清欢正趴在窗台上数檐角铜铃。铜铃被风撞得轻响,像谁在敲玉板,一下一下,敲得人心尖发颤。
"姑娘,前院送来的东西。"丫鬟春桃捧着个红绸包袱进来,鬓角沾着几星碎草,"说是苏州周老爷托人捎的,给您贺及笄礼。"
包袱解开时,满室生香。清欢倒抽一口凉气——竟是面一人高的雕花漆屏。屏风以朱漆为底,用螺钿嵌出四季花鸟,最妙的是中间那幅主景:青瓦白墙的庭院里,穿月白锦袍的公子倚着石桌,桌上摆着半卷书、半盏茶,眉眼似浸在春水里,连衣袂被风掀起的一角都带着三分笑意。
"这是《松月楼会》。"送屏风的老仆摸着屏框上的云纹,"原是前朝谢家的旧物,听说谢家公子谢砚秋当年在松月楼与陆家小姐定情,后来......"他突然闭了嘴,只说"姑娘细瞧那公子眉心,有粒朱砂点,像极了当年谢公子画像上的模样"。
清欢没留意老仆的话。她踮脚凑近屏风,指尖几乎要碰到公子的衣襟。奇怪,那公子的眼睛竟跟着她转了转,眼尾微挑,倒像是在笑。
当晚,清欢做了个梦。
她站在片桃林里,桃花落得纷纷扬扬,沾了满裙。前面立着个穿月白锦袍的公子,手里执着半卷书,正是屏风上的模样。"在下谢砚秋。"他抬眼,眉心朱砂点红得像要滴下来,"姑娘可是沈府的清欢?"
清欢惊得后退半步,却撞进他怀里。他身上有松烟墨的香气,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药味,像极了她在父亲书房里闻过的古籍味道。
"你怎知我名字?"她声音发颤。
谢砚秋低笑,从袖中取出支玉簪:"前日在屏风上见姑娘绣的并蒂莲,针脚细得像雨丝,我便猜是沈老爷最疼的小女儿。这簪子......是陆小姐托我转交的。"
陆小姐?清欢揉了揉眼,见他掌心里躺着支断裂的玉簪,断口处还凝着暗红,像是陈年血渍。
"陆小姐是谢某表妹。"谢砚秋的声音突然轻了,"当年两家订亲,我却在松月楼遇见个弹琵琶的姑娘......"
梦到这里断了。清欢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窗外晨雾未散,她望着案头那面漆屏,竟发现公子眉心的朱砂点淡了些,像是被谁轻轻擦过。
怪事是从第二日起的。
先是春桃的绣绷。那日清欢在房里描花样,忽听"咔嗒"一声,转头便见春桃的湘妃竹绣绷自己转了个圈,绷上的并蒂莲线脚歪歪扭扭,倒像是被谁扯过。
再是夜里的琴声。清欢睡不着,披衣坐在窗下,忽闻院外传来《平沙落雁》,琴音清越,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怅惘。她循声走到后巷,只见墙根下坐着个穿月白锦袍的身影,背对着她,指尖在膝头的旧琴上翻飞。
"谢公子?"她轻声唤。
那人猛地回头,面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清欢,你来了。"他招招手,"来听我弹完这支曲子。"
清欢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琴音里,她看见漫天星子坠进他眼里,看见他握着半支断簪的手在发抖,看见有个穿茜色裙的姑娘站在桃树下,哭着把半支簪子塞进他掌心:"砚秋哥哥,我去求父亲退婚,你等我......"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谢砚秋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琴弦,"陆小姐被她爹锁在阁楼里,说要等她嫁我才放她。我等了七日七夜,等来的却是她的棺木。"他低头看着断簪,"她死时手里还攥着半支簪子,说这是定情信物......"
清欢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挂着半支玉簪,与梦里那支断口严丝合缝。
第三夜更奇了。清欢在妆匣里找珠钗,忽见镜中映出个茜色身影。那姑娘站在她身后,穿着绣并蒂莲的裙裳,眉眼与屏风上的公子有七分像。"清欢妹妹,"她开口时,声音像浸了蜜的桂花,"帮我把砚秋哥哥的半支簪子找回来好不好?他说那半支在我阁楼里,可我怎么都找不到......"
清欢转身,镜中只剩自己的影子。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想起春桃说,近日总见她对着屏风说话,夜里还往院外跑,跟中了邪似的。
"姑娘,您不能再这样了。"老管家颤巍巍地捧着符纸进来,"奴才请了龙虎山的道士,说这屏风......"他压低声音,"原是陆小姐的怨气附在上面,谢公子虽死,魂魄却被困在屏风里,与陆小姐的怨气缠成一团。"
清欢攥紧了袖中的半支断簪——那是她昨夜在后巷捡到的,当时谢砚秋哭着塞给她:"帮我收着,等陆小姐的怨气散了,就给他看。"
"我要去陆家阁楼。"她对老管家说。
陆家早败落了,阁楼锁在深院里,蛛网结满门楣。清欢摸出谢砚秋给的半支簪子,轻轻插进锁孔——竟"咔"地一声开了。
阁楼里霉味刺鼻,墙上还挂着褪色的茜色裙裳。床底下堆着一摞书信,最上面那封写着"砚秋亲启",墨迹未干,却被人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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